一时间,那些原本带着几分轻视和幸灾乐祸的目光,有羡慕,有嫉妒,但更多的是一种掂量和忌惮。
娄晓娥,不再是那个他们可以觊觎的“黑五类”。
她身后,站着一个他们轻易得罪不起的解放军人!
看着众人变幻莫测的脸色,娄晓娥垂下眼帘,掩去眸底深处的一抹冷嘲与疲惫。
接下来,她要做的还有很多。
顾北川,这块临时的挡箭牌,她必须用好。她转身,推开了自己那间小屋的门。
透过门窗的光线一时间娄晓娥好像回到家,那座充满了回忆的洋房。
“吱呀——”一声,像是历史沉重的叹息。
屋内的陈设还保持着几分往日的体面,但细看之下,却难掩几分抄家后的狼藉和清冷。
一些不那么值钱的物件被随意丢弃在角落,蒙着薄薄的灰尘。
娄晓娥的心,像被针扎了一下,密密麻麻的疼。
曾是她的家,一个充满欢声笑语,也承载着家族荣耀与辛酸的地方。
如今,物是人非。
她缓缓走到一张红木八仙桌旁,指尖轻轻拂过桌面。
冰凉的触感,让她激灵一下清醒过来。
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。
她需要尽快适应新的身份,新的生活,以及……顾北川那深不可测的“计划”。
“咚咚咚——”
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,也让娄晓娥猛地抽回了神。
谁?
这个时间点,会是谁?
难道是那些邻居还不死心,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?
她深吸一口气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。
“谁啊?”
门外传来一个略显尖细的男声。
“娄晓娥同志在家吗?街道办的,有点事需要核实一下。”
街道办?
娄晓娥眉头微蹙。
她敏感的身份,街道办的人上门,一般绝不会是嘘寒问暖的事。
她走到门后,手搭在门栓上,迟疑了片刻,还是拉开了门。
门口站着一个戴着眼镜,手里拿着个笔记本的瘦高男人,约莫三十来岁,神情带着几分公式化的审视。
是街道办的钱干事。
这人娄晓娥有些印象,以前她家风光时,这人见了她父母,也是点头哈腰的。
如今,他镜片后的目光,却多了几分探究和公事公办的冷漠。
“钱干事,有事吗?”娄晓娥不卑不亢地问道。
钱干事推了推眼镜,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,才落在娄晓娥身上。
“娄晓娥同志,是这样的,关于你现在住的这间房的归属问题,还有你个人的一些情况,我们需要重新登记核实。”
他的语气平淡,却透着一股傲慢的意味。
这话说得轻巧,但“重新登记核实”这几个字,在如今这个年代,对于娄晓娥这样的成分,无异于悬在头顶的一把刀。
一个不慎,这房子可能就不是她的了。
娄晓娥心中一紧,面上却丝毫不显。
她知道,这又是一道坎。
她正要开口,斟酌着如何应对。
钱干事却像是想起了什么,又补充了一句:“哦,对了,之前接到通知,说你家的情况……嗯,有特殊批示。所以我们也是按章办事,过来确认一下。”
“特殊批示?”娄晓娥敏锐地抓住了这几个字。
钱干事点了点头,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客气。
“是的。上面交代了,关于你的居住问题,暂时维持原状,后续会……会有妥善安排。”
他似乎在斟酌措辞,眼神也从最初的审视,悄然转变为一丝好奇和谨慎。
“我们就是来确认一下,你是否还住在这里,以及……嗯,顾同志那边,是否有什么需要我们街道配合的。”
顾同志!
娄晓娥心头巨震!顾北川!
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,这所谓的“特殊批示”,定然是顾北川的手笔!
他不仅用“未婚妻”的身份给了她一层保护壳,还在她不知道的时候,就己经替她解决了这间房的归属问题!
这份“特殊帮助”,来得如此及时,如此不动声色,却又如此的……强力!
他在部队很牛吗?能量竟然大到这种地步?连街道办都要看他的面子行事?要知道这个年代街道办的权力大的离谱。
娄晓娥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,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。
“原来是这样。顾大哥他……确实费心了。”
她刻意将“顾大哥”三个字叫得亲昵自然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和依赖。
“他也是希望我能安顿下来,不要给大家添麻烦。”
“至于街道办这边,暂时没有什么需要特别配合的。只是我一个人住,以后少不得要麻烦大家。”
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,既点明了顾北川的“关照”,又摆低了姿态。
钱干事脸上的表情明显松弛了下来,甚至挤出了一丝笑容。
“应该的,应该的。邻里之间,互助互爱嘛。”
他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几笔,态度比之前殷勤了不少。
“那好,娄晓娥同志,基本情况我们了解了。这是我的联系方式,你以后有什么困难,或者顾同志有什么指示,随时可以找我。”
说着,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,递了过来。
娄晓娥接过纸条,点头致谢:“多谢钱干事。”
“不客气,不客气。”
钱干事又客套了两句,便匆匆告辞了。
那背影,与来时相比,竟带上了几分……仓促和恭敬。
门再次关上。
娄晓娥背靠着门板,缓缓滑坐到地上。
手中的小纸条,仿佛有千斤重。
她看着屋中央那张空荡荡的八仙桌,眼神复杂。
顾北川,顾北川!
这个男人精明的吓人,他是第一个察觉自己变化的人,就像一张巨大的网,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,己经悄然将她笼罩。
他不仅在众人面前给了她名分,还在暗中为她扫平了障碍。
这份“支持”,远比她想象的要沉重,也……更具深意。
“未婚妻的职责……”她再次咀嚼着这几个字。
如果说之前,她还只是把这当成一场自救的交易,那么现在,她开始意识到,这场交易的背后,牵扯的东西,可能远超她的预料。
顾北川的“计划”,究竟是什么?
而她,又将在这计划中,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?
一丝凉意,从脚底缓缓升起。屋子里很安静。
顾北川坐在桌边,手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军用匕首,金属的寒光在他指尖流转。
他头也没抬,似乎笃定了她会回来。
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。
娄晓娥感觉自己像是站在聚光灯下,每一个毛孔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。
“你爹妈的事,想知道吗?”
顾北川突然开口,声音平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。
匕首“锵”一声归鞘,他抬起眼,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她的灵魂。
娄晓娥的心猛地一抽。
她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里,试图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平静。
“他们……怎么样了?”
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。
顾北川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,像是嘲讽,又像是悲悯。
“死了,或者生不如死,你希望是哪个答案?”
他的话,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娄晓娥的心窝。
娄晓娥的脸瞬间血色尽失,煞白如纸。
她猛地抬起头,眼神里充满了血丝,声音嘶哑:“顾同志,请你告诉我实话!”
“实话?”
顾北川站起身,一步步踱到她面前。
他很高,娄晓娥必须仰视他,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“你父母,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欣赏她此刻的绝望与期盼,“偷渡去了香港。活得,好好的。”
“轰——!”
娄晓娥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。
震惊,狂喜,难以置信……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。
眼泪,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,顺着脸颊滚滚滑落。
不是悲伤,是劫后余生的狂喜。
“你说什么?香…香港?!”
她声音哽咽,几乎不成调。
顾北川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,递到她面前,语气依旧平淡无波,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:“有人刚从那边传回来的消息,准确无误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你怎么想的,我可以安排你过去,跟他们团聚。”
娄晓娥接过手帕,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。
去香港?
和父母团聚?
这个念头,瞬间驱散了她心头积压己久的阴霾。
安全,亲情,远离这是非之地……
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那个“好”字。
但,就在话将出口的刹那,院子里那些邻居的嘴脸,阎埠贵的精明算计,张大妈的尖酸刻薄,还有许大茂的猥琐觊觎……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。
她猛地擦干最后一滴眼泪。
抬起头时,眼神己经重新变得坚定,甚至燃烧起一丝冰冷的火焰。
“我不走。”
斩钉截铁,不带丝毫犹豫。
顾北川挑了挑眉,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,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和玩味。
“哦?”他拖长了语调,“给我个理由。”
他身体微微前倾,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:“别告诉我是舍不得这西合院的‘好邻居’们。他们对你,可是‘关怀备至’啊。”
那“关怀备至”西个字,他说得意味深长,充满了讽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