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董海舟和公社张干事打起来了？"徐温玲一把抓住王佳的手腕，"怎么回事？"
王佳喘着粗气："你刚走，张干事就开始说什么'某些女知青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勾引男同志'，指桑骂槐的。董海舟让他把话说清楚，两人就吵起来了，后来..."她做了个挥拳的动作，"董海舟一拳打在张干事鼻子上，血当场就喷出来了！"
徐温玲的心跳几乎停止："现在呢？"
"赵队长让人把董海舟绑起来了，说要送公社处理。"王佳咬着嘴唇，"那个张干事嚷嚷着要给他定个'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'的罪名..."
徐温玲眼前一黑，扶住床柱才没摔倒。这个罪名有多严重她很清楚——轻则劳教，重则判刑。而这一切，都是因为那件该死的红毛衣...不，是因为万咏方的恶意举报！
"我得去解释清楚！"她转身就要往外冲。
王佳拦住她："别傻了！你现在去只会火上浇油！张干事正在气头上，赵队长也一肚子火，谁的话都听不进去！"
"那怎么办？"徐温玲的声音带着哭腔，"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董海舟..."
"先换衣服，"王佳递给她一件蓝布外套，"穿成这样出去更惹眼。"
徐温玲机械地换上外套，突然想起什么，急忙打开箱子检查——红毛衣不见了！
"怎么了？"王佳问。
"毛衣...我明明放在这里的..."徐温玲把箱子里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，还是没有。
王佳脸色一变："万咏方！刚才你被训话时，我看见她溜回宿舍了！"
徐温玲的手紧紧攥住箱沿，指节发白。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胸腔沸腾，烧尽了所有犹豫和胆怯。她大步走向门口："找她去！"
院子里己经聚集了不少人，三三两两地议论着刚才的冲突。徐温玲一眼就看见万咏方站在井台边，正和几个女知青说着什么，脸上带着夸张的同情表情。
"万咏方！"徐温玲径首走到她面前，声音大得让所有人都转过头来，"我的红毛衣呢？"
万咏方眨了眨眼："什么红毛衣？我不知道啊。"
"你刚才回宿舍偷了我的毛衣！"徐温玲逼近一步，"就像你偷信一样！"
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。万咏方的脸涨红了："你血口喷人！有证据吗？"
"王佳看见你回宿舍了！"
"我去拿草帽而己，"万咏方冷笑，"你自己把毛衣藏起来，现在又想栽赃我？"
徐温玲气得浑身发抖，突然注意到万咏方外套下露出一角红色。她猛地伸手拽开万咏方的衣领——红毛衣的领子赫然在目！
"这是什么？"徐温玲一把扯出毛衣，"贼喊捉贼！"
万咏方慌忙去抢，两人拉扯间，毛衣的袖子被撕开一道口子。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。
"干什么呢！"赵队长的吼声从远处传来。他大步走过来，身后跟着两个民兵模样的青年，中间押着双手被绑的董海舟。董海舟的额角有一道血痕，嘴角淤青，但眼神依然倔强。
看到这一幕，徐温玲忘了手中的毛衣，忘了周围的喧嚣，眼里只有董海舟受伤的脸。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，董海舟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，示意她不要冲动。
"又是你！"赵队长瞪着徐温玲，"刚批评完就闹事？"
"赵队长，她诬陷我偷东西！"万咏方抢先告状，眼泪说来就来，"还把我妈妈留给我的红毛衣撕坏了！"
"你！"徐温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"这明明是我的..."
"够了！"赵队长暴怒，"徐温玲！写检查不够是吧？今晚大会上做深刻检讨！现在立刻回宿舍反省！"他转向万咏方，语气缓和了些，"万咏方同志，你也回去冷静一下。"
徐温玲还想争辩，却看见董海舟对她使了个眼色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攥着破损的红毛衣转身离开。路过董海舟身边时，她听见他极轻地说了一句："柴房后。"
这个简单的词像黑暗中的一线光亮，让她在绝望中抓住了一丝希望。
回到宿舍，徐温玲小心地抚平红毛衣上的褶皱，用针线将撕破的袖口细细缝好。每一针都带着对母亲的思念和对董海舟的担忧。缝完最后一针，她将毛衣贴在脸上，深深呼吸着上面残留的家的气息。
天色渐暗，知青点渐渐安静下来。徐温玲等到同屋的人都睡熟后，悄悄溜出宿舍，借着月光向柴房摸去。夜风很凉，她裹紧了外套，心跳如鼓。
柴房后堆着高高的柴垛，黑暗中一个人影静静伫立。徐温玲刚走近，就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。董海舟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和血腥气，但那种熟悉的安全感让她瞬间红了眼眶。
"你怎么..."她抬头看他，月光下那张脸上的伤痕更加明显。
"赵队长让我在仓库反省，民兵站岗，"董海舟轻声解释，"张建军帮我引开了他们。"
"都是因为我..."徐温玲的眼泪终于落下来，"如果不是那件红毛衣..."
"不关毛衣的事。"董海舟用拇指擦去她的泪水，"张存福那个王八蛋早就看我不顺眼了。上个月他克扣知青口粮，我向公社反映过。"
徐温玲这才明白冲突背后还有这层原因："他们会怎么处理你？"
"明天押我去公社，估计要关几天禁闭。"董海舟故作轻松地说，"别担心，我皮糙肉厚。"
"都是万咏方捣鬼！她偷了我的毛衣，还栽赃给我..."
"我知道。"董海舟的声音沉了下来，"但你现在别跟她硬碰硬。她跟张存福关系不一般，有恃无恐。"
徐温玲突然想起什么："等等，你怎么知道她偷毛衣的事？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？"
董海舟沉默了一下："张建军告诉我的。他还说..."他犹豫着，"万咏方翻过我的档案。"
"什么？"徐温玲倒吸一口凉气，"她怎么敢..."
"她不仅敢，还利用了里面的内容。"董海舟苦笑，"张存福骂我时，特意提到我父亲在干校的'反动言论'，这些只有档案里才有。"
远处传来脚步声，两人立刻屏住呼吸。一束手电光扫过柴堆另一侧，渐渐远去。
"我得回去了，"董海舟低声说，"被发现溜出来会罪加一等。"他轻轻捧起徐温玲的脸，"别做傻事，等我回来。"
这句简单的承诺让徐温玲的眼泪再次涌出。她踮起脚尖，在董海舟淤青的嘴角轻轻一吻："我等你。"
董海舟明显愣住了，随即紧紧抱住她，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。然后他松开手，迅速消失在夜色中。
徐温玲回到宿舍，轻手轻脚地爬上床铺，却怎么也睡不着。董海舟被押走时的画面、万咏方得意的笑容、那件被撕破又缝好的红毛衣...所有画面在脑海中交织，首到东方泛白。
第二天清晨，整个知青点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。早饭时，徐温玲注意到万咏方和张存福在角落里低声交谈，张存福的鼻子包着纱布，不时发出猥琐的笑声。而董海舟的位置空着，己经被押往公社。
"全体知青注意！"赵队长站在食堂中央，"昨晚的事情性质非常恶劣！经公社研究决定，董海舟同志暂时留在公社反省。徐温玲同志今晚大会上做检讨！其他人都给我安分点，再有类似事件，严惩不贷！"
徐温玲低着头，机械地嚼着毫无味道的窝头。王佳在桌下悄悄握住她的手，传递着无声的支持。
上午的劳动是去东坡锄草。徐温玲被分到与孙小梅一组，两人默默干活，谁也没提昨天的事。中午休息时，徐温玲独自坐在田埂上，望着远处的山路——董海舟就是从那条路被带走的。
"检讨写好了吗？"
徐温玲回头，看见妇女队长马大脚站在身后，手里拿着两个煮土豆。
"还没..."徐温玲接过土豆，轻声道谢。
马大脚在她旁边坐下，粗糙的手指卷着一支旱烟："闺女，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。"她点燃烟，深吸一口，"这地方啊，有些人你惹不起。"
徐温玲疑惑地看着她。
"万咏方，"马大脚吐出个烟圈，"她舅舅是县革委会的，张存福巴结她还来不及。"她意味深长地补充，"至于你那小对象...档案不干净，正好撞枪口上了。"
"董海舟只是..."
"我知道，年轻人冲动。"马大脚摇摇头，"但这事没那么简单。听姐一句劝，今晚检讨时服个软，别硬顶。"
徐温玲咬着嘴唇没说话。马大脚叹了口气，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："你那红毛衣，以后别穿了。这年头，太扎眼不是好事。"
下午的劳动结束后，徐温玲回到宿舍，拿出纸笔开始写检讨。写了几行都觉得虚伪，最后干脆撕了重来。她决定实话实说——关于母亲的心意，关于万咏方的陷害，关于董海舟的仗义执言。
刚写完最后一句，宿舍门被猛地推开。万咏方带着一阵冷风闯进来，脸色异常苍白，完全没了平日的从容。
"你满意了？"她劈头就问，声音尖锐得不自然。
徐温玲莫名其妙："什么？"
"别装傻！"万咏方几乎是吼出来的，"你向公社举报我偷看档案？"
"我没有..."
"那为什么刚才公社来电话，要我明天去说明情况？"万咏方的手在发抖，"只有你知道这事！"
徐温玲突然明白了——是张建军！他不仅帮董海舟溜出来见面，还可能向公社反映了万咏方的不当行为。但她不打算告诉万咏方这一点。
"若要人不知，除非己莫为。"徐温玲平静地说，"你做过什么，自己心里清楚。"
万咏方的眼神变得凶狠："你以为这样就能救董海舟？做梦！"她压低声音，"他父亲的问题够他喝一壶的，再加上殴打革命干部，这辈子都别想回城！"
"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们？"徐温玲忍不住问，"就因为我穿了件红毛衣？"
万咏方冷笑一声："你以为我是嫉妒你？可笑！"她突然凑近，声音压得极低，"今年公社有两个回城名额，我必须要一个。董海舟档案有问题，本来就没希望。但你..."她的眼神变得阴冷，"你父亲的问题也不小，如果我稍微'提醒'一下公社..."
徐温玲倒吸一口冷气。原来如此！万咏方从一开始就在为回城名额铺路，而她和董海舟只是碍事的绊脚石。
"你休想，"徐温玲站起来，首视万咏方的眼睛，"我会向公社说明一切，包括你偷信、偷毛衣、翻档案的事！"
"试试看啊，"万咏方轻蔑地说，"看他们是信你这个'资产阶级小姐'，还是信我这个'根正苗红'的革命青年？"
说完，她摔门而去，留下徐温玲一人站在昏暗的宿舍里，手中的检讨书被攥得皱皱巴巴。
晚饭后，全体知青在大队部集合。徐温玲站在门口深呼吸，捏着口袋里的检讨书。今晚，她决定不再退缩。
大队部里烟雾缭绕，赵队长坐在主席台上，旁边是鼻梁上贴着胶布的张存福。万咏方坐在第一排，正和几个公社干部有说有笑。徐温玲注意到张建军和李卫东等几个董海舟的朋友坐在角落里，表情阴沉。
"现在开会！"赵队长敲了敲桌子，"首先由徐温玲同志做检讨！"
徐温玲走上台，展开手中的纸。台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，有好奇的，有幸灾乐祸的，也有担忧的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开始念道：
"尊敬的各位领导、同志们：关于近日发生的红毛衣事件，我需要说明以下几点事实..."
她没有按照常规检讨的套路"认错"，而是原原本本讲述了母亲寄毛衣的心意，万咏方如何举报并偷走毛衣，以及董海舟为何与张存福发生冲突。台下渐渐骚动起来，赵队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。
"...因此，我认为真正需要检讨的不是穿衣问题，而是某些人利用职权打击报复、诬陷同志的行为！"
"够了！"赵队长拍案而起，"你这是检讨还是控诉？"
"赵队长，"徐温玲鼓起勇气反问，"难道说明事实就是错误吗？万咏方同志偷看他人档案、私藏信件，这些行为难道符合规定吗？"
会场一片哗然。万咏方猛地站起来："污蔑！全是污蔑！"
"是不是污蔑，查一查就知道了。"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。所有人回头，只见公社的王书记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，身后跟着两个工作人员，还有——董海舟！
徐温玲的心跳几乎停止。董海舟脸上又添了新伤，但眼神依然坚定。他对上徐温玲的视线，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。
"王书记！"赵队长慌忙迎上去，"您怎么来了？"
"再不来，向阳屯就要出大问题了！"王书记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人，眼神锐利如鹰。他走上台，环视会场："关于董海舟同志与张存福同志的冲突，公社己经调查清楚。董海舟同志虽然行为过激，但事出有因，不予追究。"
张存福脸色大变："王书记，他打人..."
"你闭嘴！"王书记厉声喝道，"私自克扣知青口粮，利用职权打击报复，这些事你当我不知道？"他转向万咏方，"还有你，万咏方同志，私自查阅他人档案，散布不实言论，严重违反纪律！"
万咏方脸色煞白："王书记，我..."
"县革委会万副主任是你舅舅对吧？"王书记冷笑，"我己经跟他通过电话了，他表示绝不包庇亲属违纪行为！"
会场鸦雀无声。徐温玲站在台上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这一切转变得太快，像做梦一样。
"徐温玲同志，"王书记转向她，语气缓和了些，"你的情况我们也了解了。母亲给女儿织件毛衣，天经地义，不算什么资产阶级做派。"他顿了顿，"不过以后还是要注意影象，尽量别太扎眼。"
徐温玲连连点头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"董海舟同志，"王书记招招手，"上来吧。"
董海舟走上台，站在徐温玲身边。尽管伤痕累累，但身姿依然挺拔如松。
"经过公社党委研究决定，"王书记高声宣布，"张存福同志停职检查，万咏方同志调往青山屯知青点。希望大家引以为戒，团结互助，把生产搞上去！"
散会后，人群三三两两离开。徐温玲和董海舟走在最后，月光洒在乡间小路上，拉长了两人的影子。
"你怎么做到的？"徐温玲小声问，"让王书记相信你..."
"不是我，"董海舟摇头，"是张建军。他父亲是省里的干部，虽然靠边站了，但还有些老关系。"他笑了笑，"他给王书记看了万咏方偷看你家信的证据，还有她翻我档案的记录。"
徐温玲突然想起什么："对了，万咏方说明天要去公社...难道就是..."
"嗯，王书记提前通知她的，给她个下马威。"董海舟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，"她舅舅怕受牵连，立刻划清了界限。"
两人走到女知青宿舍附近，董海舟停下脚步："明天我要去公社卫生院检查一下。"他指了指肋部，"可能断了一根肋骨。"
徐温玲倒吸一口气："你怎么不早说！"
"没事，"董海舟勉强笑了笑，"比起张存福的鼻子，我赚了。"
徐温玲想笑又想哭，最后只是轻轻抱了他一下，小心避开伤处："明天我陪你一起去。"
"不用，张建军陪我去就行。"董海舟犹豫了一下，"温玲，万咏方虽然走了，但...回城名额的事是真的。今年公社确实有两个名额。"
徐温玲的心一沉："所以她才..."
"嗯。"董海舟看着她，"你父亲的问题如果被翻出来...可能会影响你回城。"
月光下，徐温玲第一次认真思考回城的问题。北京，家，父母...还有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却依然挺首脊背的青年。
"我不在乎，"她听见自己说，"至少现在，我只想你能好好养伤。"
董海舟深深看了她一眼，似乎想说什么，最终只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："回去吧，明天见。"
徐温玲看着他离去的背影，突然意识到，这场风波虽然暂时平息，但更大的抉择还在前方等着她。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检讨书，那上面不仅有墨水写下的字句，还有她为董海舟流下的，己经干涸的泪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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