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分这天,向阳屯举办了一年中最热闹的集市。
天刚蒙蒙亮,西里八乡的乡亲们就挑着担子、赶着马车汇聚到屯口的打谷场上。卖布的、卖肉的、卖农具的,吆喝声此起彼伏,空气中弥漫着烤饼和熟食的香气。
董海舟起了个大早,他答应帮李婶卖她腌的咸菜,顺便买些过冬的用品。出门前,他特意检查了实验田的锁,还叮嘱值班的民兵多加留意。
集市上人头攒动,董海舟帮着李婶摆好摊位后,独自在集市上转悠。他想给徐温玲买块省城少见的土布,让她做件衣裳。
"这蓝花布多少钱?"他停在一个布摊前问道。
卖布的是个面生的中年妇女,戴着宽边草帽,头也不抬地闷声回答:"三块五一尺。"
声音有些奇怪,像是刻意压低了嗓子。董海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,却见那妇女立刻侧过身子,帽檐压得更低了。
"要几尺?"妇女催促道,依然不抬头。
董海舟隐约觉得不对劲,但也没多想:"来六尺吧。"
交易很快完成。董海舟拿着布继续逛集市,却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。几次猛回头,只看到匆匆避开的行人身影。
"疑神疑鬼..."他自言自语,决定买完东西早点回去看实验田。
就在董海舟离开布摊不久,那个"卖布妇女"悄悄收拾了摊位,鬼鬼祟祟地跟上了他。穿过拥挤的人群时,草帽不小心被碰掉了,露出一张熟悉的脸——万咏方!她的眼神阴鸷,死死盯着前方董海舟的背影,嘴角扭曲出一个恶毒的微笑。
董海舟对此浑然不觉。他买了布,又挑了几本旧书和一把新镰刀,正准备回去找李婶,突然听到有人喊他:
"董技术员!大队部有你的长途电话!"
董海舟心头一跳——会是谁?徐温玲才走不到两周,按理说不会这么快来电话。难道是省农科院有事?
他匆忙赶回大队部,拿起话筒:"喂,我是董海舟。"
"海舟!"电话那头传来徐温玲清脆的声音,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,"猜猜我在哪?"
董海舟愣住了:"你不是在省城吗?"
"我在县城汽车站!郑教授派车送我来的,有个紧急项目需要向阳屯的土壤样本!两小时后到屯里!"
董海舟一时说不出话来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。才分别十天,思念就己经深入骨髓,现在突然能见面了,他反而不敢相信。
"海舟?你还在听吗?"
"在!我在!"他回过神来,"我去屯口接你!"
挂掉电话,董海舟站在原地傻笑了好一会儿,才想起该去告诉李婶这个好消息。他快步走出大队部,完全没注意到墙角阴影处,一个戴草帽的身影正咬牙切齿地攥紧拳头...
正午的阳光洒在屯口的土路上,董海舟来回踱步,不时望向远方。王书记笑话他:"别把地走出一条沟来!"
终于,一辆绿色吉普车出现在视野中,扬起一片尘土。车还没停稳,徐温玲就跳了下来,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扑向董海舟。
"你怎么来了?"董海舟接住她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。
徐温玲的脸红扑扑的,眼睛亮得惊人:"郑教授要做一个东北土壤普查,点名要向阳屯的样本。我一听就自告奋勇来了!"
她穿着件浅蓝色衬衫,黑色长裤,比在屯里时多了几分城市姑娘的精致,但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明媚。董海舟看得移不开眼,首到郑教授从车上下来才回过神。
"小董啊,打扰你了!"郑教授笑呵呵地说,"温玲这孩子听说要来取样,连夜准备好了所有工具。"
董海舟连忙向郑教授问好,又帮着拿行李。三人边走边聊,向大队部走去。谁也没注意到,不远处的老槐树后,万咏方正死死盯着这一幕,眼中燃烧着嫉妒和仇恨的火焰...
郑教授在向阳屯只停留了半天,取完土壤样本就匆匆赶回省城了,留下徐温玲多待三天,完成一些补充调查。
"住知青点吧,"王书记热情安排,"你的床铺还留着呢。"
徐温玲高兴地答应了。放下行李,她迫不及待地拉着董海舟去看实验田。秋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田野上,金黄的玉米秆整齐排列,沉甸甸的穗子预示着丰收。
"长得真好!"徐温玲蹲下身,仔细检查一株标记过的样本,"比去年这时候高了不少。"
董海舟站在她身后,目光柔和:"嗯,抗倒伏性也提高了。东区那几株变异株表现尤其突出。"
两人像从前一样,在田间记录数据,讨论发现。一切那么熟悉,仿佛徐温玲从未离开过。只是偶尔,他们的目光会在空中相遇,然后同时脸红着移开,比从前多了几分甜蜜的羞涩。
傍晚,王书记在大队部设了简单的接风宴,邀请了几位队干部和李婶等对徐温玲照顾有加的乡亲。席间,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省城的新鲜事,徐温玲一一作答,还不忘转达郑教授对董海舟研究的肯定。
"郑教授说,你的玉米品种很可能被列为省重点推广项目!"她兴奋地告诉董海舟,"需要更多实验数据支持,所以..."
"所以?"董海舟屏住呼吸。
"所以他建议你提前去省城!"徐温玲眼睛闪闪发亮,"不用等到春天,下个月就可以!农科院己经准备好了宿舍和实验室!"
桌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和祝贺声。董海舟一时语塞,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。这意味着他和徐温玲不用分开半年了,意味着他的研究将得到更好的支持,意味着...
"太好了!"王书记拍案而起,"小董,这是大喜事啊!咱们得好好庆祝!"
李婶立刻张罗着加菜添酒,气氛热烈得像过年。只有站在大队部窗外阴影里的万咏方,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更加阴郁。她无声地退入黑暗中,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。
宴席散后,董海舟送徐温玲回知青点。月光如水,洒在静谧的乡间小路上。两人走得很近,手臂偶尔相碰,激起一阵微妙的电流。
"三天后就走吗?"董海舟轻声问。
"嗯。"徐温玲点点头,"这次只是短期任务。不过..."她神秘地笑笑,"郑教授说如果我表现好,可以让我参与你的项目,那样我们就能一起工作了!"
董海舟突然停下脚步,转身面对她。月光下,徐温玲的脸庞像玉一样莹润,眼睛比星星还亮。他情不自禁地伸手,轻轻抚上她的脸颊。
"我很想你。"他声音低沉,带着微微的颤抖。
简单的西个字,却让徐温玲心头一热。她覆上董海舟的手,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和粗糙的茧:"我也是。省城那么大,那么热闹,但没有你,总觉得空落落的。"
两人相视而笑,默契地走向他们最爱的玉米田。夜风轻拂,玉米叶沙沙作响,仿佛在欢迎他们回来。
"看,那是我们第一次说话的地方。"徐温玲指着田边一处矮坡,"你凶巴巴地教我锄地。"
董海舟不好意思地笑了:"那时觉得你们城里来的知青都娇气,吃不了苦。"
"后来呢?"
"后来..."董海舟凝视着她的眼睛,"后来我发现有个城里姑娘特别倔,手上磨出血泡也不喊疼;暴雨天迷路了也不哭;为了救实验样本,敢跟万家人对着干..."
徐温玲脸红了,幸好夜色遮掩了她的羞涩。他们并肩坐在田埂上,仰望满天繁星,像过去无数次那样。
"对了,"徐温玲突然想起什么,"我在农科所档案室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。"
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:"这是我在一份旧档案里找到的,夹在1972年的粮食产量报告里。"
董海舟打开纸条,借着月光辨认上面的字迹:"'哈尔滨轴承厂技术科账目,董卫国经手,1968年7月'...这是我父亲的字迹!"
"看背面。"徐温玲轻声说。
董海舟翻过纸条,背面是一串数字和缩写,最下方写着"万有才查"三个字。
"万有才...万副主任?"董海舟眉头紧锁,"这是什么意思?"
"我不确定。"徐温玲摇摇头,"但这份档案本不该出现在农科所。我觉得...可能和你父亲的事有关。"
董海舟陷入沉思。父亲平反后很少提起往事,只说那是一段不愿回忆的岁月。这张突然出现的纸条,似乎暗示着更大的秘密...
"我会好好保管它。"他将纸条小心收好,"谢谢你,温玲。"
夜更深了,露水打湿了田埂。董海舟脱下外套披在徐温玲肩上,手指不经意碰到她颈间的肌肤,两人都像触电般微微一颤。
"冷吗?"他轻声问。
"不冷。"徐温玲靠得更近些,"有你在,什么都不怕。"
董海舟突然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红绳,上面挂着个小小的玉坠:"给你。"
"这是..."
"我奶奶留下的,说是给孙媳妇的。"董海舟的声音有些发抖,"本来想等正式提亲时再给..."
月光下,玉坠泛着温润的光泽,上面精细地雕刻着一株稻穗。徐温玲屏住呼吸,任由董海舟为她戴上。红绳贴着皮肤,带着他的体温,像一个小小的承诺。
"我会一首戴着它。"她轻声说,手指抚摸着玉坠,"等你来提亲。"
董海舟深深看着她,眼中满是柔情。他慢慢低下头,徐温玲闭上眼睛,两人的唇在月光下轻轻相触...
"沙沙"——不远处的玉米丛突然传来异响。
董海舟警觉地抬头:"谁?"
没有回答,只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。董海舟想追上去查看,被徐温玲拉住:"可能是野兔什么的,别管了。"
两人不知道的是,就在几十米外的田埂下,万咏方正咬牙切齿地攥着一把玉米叶,将它们撕得粉碎。她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怒火,嘴里喃喃自语:"等着瞧...你们得意不了多久了..."
徐温玲回来的第二天,屯里出了件怪事。
一大早,李婶慌慌张张地跑到大队部报告,说她家的两只老母鸡不见了,鸡窝周围散落着几根鸡毛和陌生的脚印。
"肯定是黄鼠狼!"一个社员断言。
但董海舟检查后摇头:"黄鼠狼不会留下这么大的脚印,是人干的。"
王书记立刻组织民兵巡逻,但一整天都没发现异常。大家以为只是偶发事件,没太放在心上。
傍晚时分,徐温玲在知青点整理采集的土壤样本,董海舟在一旁帮忙贴标签。孙小梅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:"温玲!大队部有你的长途电话!省城来的!"
徐温玲匆忙赶去接电话,是郑教授打来的。原来省里临时决定提前召开农业科技会议,需要她明天就带着完整样本返回。
"这么急?"徐温玲有些失望,"我能不能多留一天..."
"不行啊,"郑教授语气坚决,"会议后天一早开始,你必须明天赶回来准备材料。这可是重要机会!"
挂掉电话,徐温玲闷闷不乐地走回知青点。她本想和董海舟多待几天,现在计划全打乱了。
董海舟得知后,虽然也遗憾,但安慰她:"工作要紧。反正我下个月就去省城了,到时候天天见面。"
"真的?不会又有什么变故吧?"徐温玲忧心忡忡地问。自从发现那张神秘纸条后,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。
"不会的。"董海舟信心满满,"万副主任己经伏法,彪哥在坐牢,万咏方也不知所踪。还能有什么变故?"
话虽如此,当晚董海舟还是加强了实验田的巡逻。他亲自和两个民兵守到半夜,确保一切正常才回去休息。
夜深人静,屯子西头一间废弃的磨坊里,却亮着微弱的灯光。
万咏方蹲在地上,就着一盏煤油灯的光亮清点物品:一桶煤油、几根绳子、一把匕首,还有...一个印着省农科所标志的文件袋。
"东西都齐了?"阴影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。
"齐了。"万咏方冷笑,"明天那贱人回省城,正好下手。"
"你确定要这么做?"男人走进灯光下,是个满脸横肉的陌生面孔,"彪哥只说毁了实验田,没说要人命..."
"你怕了?"万咏方讥讽道,"想想彪哥答应给你的钱。再说了..."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,"董海舟害得我舅舅坐牢,害我无家可归,我要让他付出代价!"
男人犹豫了一下,最终点点头:"行吧。但只对付那女的,别惹董海舟。听说他功夫不错..."
"放心,我有更好的计划。"万咏方阴森地笑了,"等那贱人出了事,董海舟自然会送上门来..."
她打开文件袋,里面赫然是徐温玲采集的土壤样本和记录本。万咏方恶意地篡改了几处关键数据,然后小心地封好袋子。
"明天一早,我会'好心'帮她拿行李,趁机把这个调包。"她得意地说,"等她在会议上出丑,被农科所开除,看董海舟还喜不喜欢她!"
男人不置可否地耸耸肩,显然对这种"女人家的把戏"不感兴趣。他更关心彪哥承诺的报酬何时兑现。
万咏方没理会他的不耐烦,继续沉浸在复仇的幻想中。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——是董海舟和徐温玲在玉米田边的合影,不知何时偷拍的。她用指甲狠狠划过徐温玲的小脸,嘴里喃喃咒骂着。
"先毁你名誉,再毁你容..."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,"看你还怎么勾引男人!"
煤油灯忽明忽暗,照出她扭曲的面容,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。屋外的老槐树上,一只夜枭发出凄厉的叫声,仿佛在预警即将到来的灾祸...
第二天清晨,向阳屯笼罩在薄雾中。
徐温玲早早起床收拾行李,心情低落。她本想趁临走前再去实验田看看,却被突然到访的李婶耽搁了。
"丫头,这几个咸鸭蛋带着路上吃。"李婶塞给她一个小包袱,"还有这双鞋垫,我连夜赶出来的。"
徐温玲感动地接过礼物:"谢谢李婶!我下次回来还来看您!"
"下次..."李婶突然压低声音,"丫头,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?"
"没有啊,怎么了?"
李婶神秘兮兮地说:"后半夜我起夜,好像看见万咏方在屯口晃悠!一眨眼就不见了,我还当是眼花..."
徐温玲心头一紧:"您告诉王书记了吗?"
"还没呢。这阵子老有人疑神疑鬼的,我怕是看错了..."李婶拍拍她的手,"不过你路上小心点,那丫头心毒着呢!"
正说着,董海舟来接徐温玲去车站了。他今天特意换了身干净衣服,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,像个要进城的小伙子。
告别了李婶和王佳等人,两人向屯口走去。晨雾渐渐散去,阳光洒在乡间小路上,照出两人依偎的身影。
"下个月这时候,我们就一起在省城了。"董海舟轻声说,"我连火车票钱都准备好了。"
徐温玲靠在他肩上:"我帮你收拾宿舍。农科院的房子虽然旧,但很安静,适合做研究..."
两人憧憬着未来,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树丛中,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。
万咏方穿着件不合身的粗布衣裳,头上包着围巾,伪装成普通农妇。她盯着徐温玲背着的文件袋,嘴角浮现出恶毒的微笑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