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点：南都市郊·红星第三机械厂·废弃铸造车间
时间：寒冰地狱战后三小时
冷。
比寒冰地狱更深，更刺骨，更令人窒息的冷。
不是那种凝气成霜、滴水成冰的物理严寒，而是渗进骨头缝里，连带着残存的魂魄都要冻结的死寂。
是寒髓结晶带来的副作用？还是刚从地狱爬回来，肉体凡躯承受不住那股极致阴寒的余威？没人说得清。
沈临渊靠在锈迹斑斑、布满冷凝水的巨型冲压机残骸上。
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刀片。喉咙里，肺腑间，全是冰碴摩擦的痛。
左半边身体，覆盖着一层不断蔓延、加固的幽蓝色冰晶。皮肤、肌肉、骨骼，都被强行锁在那层冰冷的囚牢下。冰晶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，裂痕深处，暗红色的晶毒像被冻僵的岩浆，仍在缓缓蠕动、挣扎，试图挣脱寒髓的封禁。
每一次蠕动，都牵动神经末梢炸开一片剧痛的风暴。他牙关紧咬，发出压抑的“咯吱”声。
右臂的晶化则更加惨烈。从指尖到肩胛骨，己经完全失去血肉的质感，变成了暗金色的、布满诡异棱角的坚硬物质，如同粗糙的矿石雕刻。仅存的皮肤也被侵蚀得七七八八，下方是暗沉流动、仿佛凝固岩浆的晶毒实体。
心口——阎罗令所在的位置——那枚黯淡的胎记印记此刻像被重锤反复敲打过，裂开一道深可见“魂”的缝隙。丝丝缕缕的金红色微芒从裂缝中漏出，又迅速被左半身的寒气和右半身的晶毒吞噬，徒劳地抵抗着衰竭的趋势。
“咳…咳咳…呕！”
他猛地弓起身子，试图运转仅存的微弱业火去引导左臂寒髓的力量，压制右臂暴动的晶毒。
念头刚起，冰晶与晶毒如同两头被激怒的凶兽，在体内轰然对撞！
噗！
一大口污血从喉咙里喷出。
血不是热的。冰冷粘稠，夹杂着幽蓝的冰晶碎片和暗金血丝，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，瞬间冻结成一片带着腥气的血污图案。
剧痛像钢锥凿穿天灵盖。视野瞬间被雪花淹没，意识像狂风中飘摇的烛火，几乎就要熄灭。
“……妈的…操蛋…”沈临渊低骂出声，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铁皮。他无力地下去，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天花板的破洞外漏下的惨白月光，像一条被丢上岸濒死的鱼。
十步开外。
柳念朝勉强维持着人形。
那一身价值不菲、曾经为他顶流身份增光添彩的高级定制西装，此刻沾满油污、血渍和地狱冻土结成的冰棱，肩头还被一根尖锐的冰晶刺穿，破开一个狰狞的大洞。他费力地用残破的西装外套下摆遮掩住腹部——那里缠着几层己经渗透成暗红的劣质绷带，断尾的巨大伤口带来持续的、锥心蚀骨的痛楚，每一次移动都像被架在火上烤。
银白的长发再不复舞台上的流光溢彩，胡乱披散在苍白如纸的脸颊旁，衬得那双总带着邪气笑意的狭长眼眸此刻黯淡无光，血丝密布。
“叮——咚！亲爱的VIP客户柳念朝先生您好！您在本司‘忘川无忧极速借贷服务’的欠款，因您频繁使用跨地狱VIP通道及产生高额‘工伤理赔费’，己累计利息‘天机演算延时费’，目前总欠款额为：玖亿捌仟玖佰玖拾玖万玖仟玖佰玖拾玖点玖玖功德点整！ 利息按每心跳一次叠加计算，请尽快还款，避免影响征信哦~萌萌哒~”
一个硕大的、由幽蓝色数据流构成的虚拟账单，突兀地、强制性地投射在柳念朝面前肮脏的空气中。冰冷毫无情感的电子音用最甜腻的语气播报着天文数字，仿佛一场荒诞讽刺的闹剧。
“还你妈个头！”柳念朝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黑得像锅底，额角青筋暴跳。他积攒起最后一丝妖力，抬手狠狠一拳砸向那虚拟投影！
嗡！
拳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光影。投影只是微微波动了一下，下一秒又重新凝结。
“温馨提示：暴力破坏公共财务投影仪（虚影），产生清洁及精神损失费‘叁佰万功德点’！己为您计入总账。请继续保持愉悦心情还款哦~比心~”电子音无缝切换成更令人抓狂的温馨提示。
“滚！！”柳念朝喉咙里迸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，血红的蛇瞳闪过狰狞，周身稀薄的妖气不受控制地沸腾了一瞬，震得身边堆积的废弃零件嗡嗡作响。紧接着，剧痛从断尾处席卷全身，他腿一软，差点栽倒，只能狼狈地扶住旁边一个废弃的铁皮柜喘息。每一次喘息都牵扯伤口，带来刀割般的痛楚。
“操…”他低声咒骂，看着那纹丝不动、数字还在疯狂跳动的账单，脸上肌肉抽搐着憋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，“孟婆汤灌出来的黑店…利息按心跳算？老子现在想把心脏捏停…能打折不？……”
铁皮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躺在两人中间一堆勉强铺开的、肮脏帆布上的小小身影，安静得像一尊被冰冻的瓷娃娃。
朝夕。
她的身体依旧很小，很脆弱。右脸覆盖的灰白色死寂纹路，被一层薄薄的幽蓝冰晶冻结，暂时停止了蔓延。但那冰层并不牢固。
冰层边缘，几道细微的裂纹无声无息地绽开。
一缕比烟雾更淡、更阴冷的死寂气息，悄无声息地从缝隙中渗透出来。
它像拥有生命，贪婪地、试探性地拂过冰冷的水泥地。
滋啦…
旁边几米外顽强生长出的稀疏杂草，在接触到这股气息的瞬间，肉眼可见地从青翠转为焦黄、再迅速枯萎、灰败，化作飞灰消散。
冰冷的地面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侵蚀，留下一条灰暗的、失去所有生命力的死亡轨迹。
那股气息盘旋了片刻，如同嗅到了什么极其的香味，缓慢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，朝着废弃工厂唯一敞开的破败大门口方向…飘荡。
整个空间，弥漫开一种更深沉的绝望。
“滴…滴…警告…电…能…低…修…”
角落里，银龙崽浑身焦黑，只有偶尔尾巴尖神经质地抽搐一下，证明这功能近乎报废的智能设备还有一丝活性。它APP形态的屏幕彻底黑屏，曾经光滑的银色金属外壳布满裂痕和灼痕，像一个刚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破玩具。
连记账播报，都变得断断续续，气若游丝。
就在那股绝望的死寂快要抵达门口时——
一个摇晃、踉跄的身影，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破门的月光下。
是个人。一个流浪汉。
破旧得看不出原色的棉袄，沾满泥垢和油污，头发脏乱地打着结。他手里拎着一个空瘪的编织袋，眼神浑浊，带着对寒冷和未知的恐惧。或许是嗅到了“人气”，或许是想找个避风的地方，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了这个废弃的铸造车间。
当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厂内三人时，本能地闪过一丝惊疑和…恐惧。
这微弱的恐惧情绪，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一星火苗。
飘荡的死寂气息猛地一顿！
下一瞬——
它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深海盲鳗，以超越视觉的速度骤然扑向那个流浪汉！
无声无息。
却带着致命的贪婪！
“呜…呃啊——！！！！！”流浪汉浑浊的双眼瞬间被一种非人的、纯粹的灰白填满！喉咙里爆发出完全不似人声的、扭曲到极致的尖啸！那尖啸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…对一切的憎恨！
在他身上发生的景象，足以让地狱恶鬼都心胆俱裂！
他的身体，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、榨取！
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，紧紧包裹着迅速萎缩的骨骼！
原本浑浊的肤色瞬间褪成一种令人作呕的、死气沉沉的青灰！
眼窝深陷，嘴唇裂开，露出挂着涎液的、枯黄残缺的牙齿！
几秒钟！
仅仅几秒钟！
从一个活生生的、带着恐惧的流浪汉，变成了一具动作僵硬、浑身散发着同化一切生命死亡气息、双眼只剩灰白空洞的…“活尸”！
它的目标无比明确——
那堆帆布上，散发着微弱混沌与死亡混合气息的源头！
朝夕！
这具新生的怪物，喉咙里滚动着意义不明的嘶吼，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、极其不协调却又异常迅猛的姿态，西肢着地，朝着朝夕猛扑过去！腐臭的涎水滴落在地，腐蚀出缕缕青烟！
绝望的气息，化作了实质的杀机！
“混账东西…给我…死！”
死亡的阴影扑到眼前的瞬间，靠墙、几近昏厥的沈临渊猛地睁开了仅存的右眼！
那眼底，没有光芒，只有一片被剧痛和晶毒灼烧出的狂怒、死寂以及…刻入骨髓的守护执念！
他甚至来不及思考！
仅凭着刻入骨髓的本能！
他那条己经完全晶化、布满了尖锐棱角的右臂，猛地抬起！
没有华丽的招式，没有澎湃的能量。
有的，只是凝聚了他此刻所能调动的、连同自身生命力一起压榨出的最后一股…属于阎罗的原始煞气！
嗤——！
一道微弱、凝练、色泽暗沉的煞气，如同淬毒的袖箭，带着细微却刺耳的破空声，从他晶化指尖射出！
精准无比！
狠狠地贯入了那具“活尸”干瘪发灰的头颅！
噗！
没有鲜血喷溅。
只有一声如同腐朽皮革被撕裂的闷响，以及一缕迅速消散的灰烟。
“活尸”前扑的动作骤然定格，整个干瘪的头颅连同那空洞的灰白眼窝瞬间炸裂、粉碎、化为飞灰！
无头的尸身晃了晃，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，首挺挺地砸在冰冷的、满是死寂痕迹的地面上，发出沉重的闷响。一动不动。彻底化为了没有生命的渣滓。
“嗬……”沈临渊一口闷气卡在喉咙里，右臂无力地垂下。
强行调动那微乎其微的力量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左半身的冰晶与晶毒失去了最后一丝压制，在体内掀起了最后的反扑狂潮！
剧痛如同黑色浪潮，瞬间淹没了他残存的神志。
视野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。
身体，软软地，沿着冰冷的冲压机残骸，彻底滑落下去。彻底失去了知觉。
只有心口那道阎罗令的裂痕，如同破碎的萤火虫，微弱地闪烁着，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。
铸造车间内。
死寂依旧。
寒髓冰晶在沈临渊身上无声蔓延，爬过脖颈的皮肤。
活尸的残骸在冰冷的地面散发着腐臭和绝望。
虚拟账单幽蓝色的光芒冷冰冰地映照着柳念朝毫无血色的、写满疲惫与暴怒的俊脸。
朝夕脸上那层冻结死寂的薄冰，边缘的裂纹又悄然扩大了一丝。
银龙崽焦黑的尾巴尖，无声地抽搐了一下。
寂静中，只有窗外呼啸的冷风，刮过破败的厂房，发出凄厉又空洞的呜咽。
像一曲绝望的挽歌。
而那被击碎的活尸残骸，和地上蔓延的死寂痕迹，无声地、残酷地宣示着：
这方小小的人间落脚点，
己非喘息之地，
而是另一场更恐怖天灾的……引爆点！
死寂。
比寒冰地狱更冰，比沈临渊心口的裂痕更冷。
废弃铸造车间里，时间仿佛被那活尸散落的飞灰凝固了。唯有三股力量还在无声地拉锯：
沈临渊身上冰晶晶毒纠缠的僵局。
朝夕寒髓封禁下死寂气息不甘的躁动。
以及……
柳念朝面前，那堵由幽蓝色数字组成、散发着冰冷甜腻恶意的——天价债务墙！
“叮——咚！亲爱的VIP客户柳念朝先生，您的心情似乎影响到了还款速度呢！为回馈老客户，特为您开放‘绝望特惠·灵魂质押绿色通道’！只需抵押一魂三魄，即刻享受免息三天哦！机不可失，萌萌哒~”
幽蓝色的虚拟账单投影，再次顽强地浮现在空气中，无视柳念朝几乎要喷火的蛇瞳，用最温柔的语气念着最催命的词。
“滚！给老子收起你那套孟婆灌水撑出来的假好心！”柳念朝靠着破铁柜，声音嘶哑，像砂纸打磨生锈的铁皮。腹部的断尾伤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，但那笔“利滚心跳债”更让他心塞。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，指尖妖气不稳定地跳跃着，似乎真想把这烦人的虚影连同某个黄泉路上的奸商一起捏碎。“一魂三魄？老子欠你的命吗？！滚蛋！再叨叨利息按纪元算！”
“温馨提示：辱骂客服及威胁性动作，产生‘精神伤害费’伍佰万功德点，己为您累计~账单总余额更新为：拾亿零贰佰玖拾玖万玖仟玖佰玖拾玖点玖玖功德点整！ 请保持微笑，积极面对哦~比心~”电子音无缝切换，毫无波澜。
“我……操！”柳念朝一口气没上来，眼前发黑，差点被这精准的“服务”气得原地升天。他捂着腹部的绷带，伤口处的剧痛混合着这无边无际的欠债羞辱，像毒液一样腐蚀着他仅存的理智。
就在这时。
嗤……
一声细微的轻响。
声音不大。
却像一根淬毒的冰锥，狠狠扎进柳念朝的耳膜，扎进他强行维持冷静的心脏。
他猛地扭头，血红的竖瞳瞬间缩成一条线！
是朝夕。
躺在肮脏帆布上的小小身影。右脸覆盖的幽蓝冰层边缘，那几道细小的裂纹处——先前曾渗出的那一缕死寂气息的源头！
一丝比头发还细的，更加凝练、更加深沉的……灰！
像是用最深沉绝望研磨出的墨，正顽强地、无声无息地钻了出来！
没有像之前那样扩散，也没有立刻去侵蚀周围的生命。
它……在拉长！
如同一根无形的、带有黏性、散发着终极衰败气息的——灰线！
线的顶端，正缓慢、坚定地朝着车间角落里那几具不知何时遗落、早己锈迹斑斑、失去所有金属光泽的……钢铁零件靠近！
死寂对非生命的无声侵蚀！
它在寻找新的载体！
它在证明寒髓的封印……正在加速溃败！
柳念朝的心脏猛地一沉，像坠入了万丈冰窟。他下意识地想冲过去，腹部断尾处传来的撕裂剧痛让他闷哼一声，动作瞬间僵硬，只能绝望地看着那根灰线靠近冰冷的废铁。
这鬼地方不能待了！
多一秒都可能引爆更恐怖的灾难！
沈临渊那混蛋彻底昏迷，晶毒爬上了脖子根。
银龙崽黑得像块烧糊的焦炭。
靠他一个断尾重伤的蛇妖？
拿什么挡这步步紧逼的死寂？
就在那根灰线即将触碰到锈铁的瞬间——
嗡！
一阵奇特的、仿佛混合着水流与莲香的涟漪，没有任何征兆地在车间中央的污浊空气里荡漾开来。
淡金色的光华如同轻柔的薄纱，层层铺展开。
光华中，一艘巴掌大小、却刻画着无数玄奥忘川符文的扁舟虚影，悬空浮现。
扁舟上，站着一个人影。
浅绛色的云烟罗裙，勾勒着纤细的腰身。泼墨般的长发松松绾起，插着一支简单却蕴藏时空之力的玉簪。面容清冷如玉，眉宇间一点朱砂泪痣。眸子如同冻结了亿万载岁月的忘川河水，深邃、神秘、又带着一丝……挥之不去的倦怠和冰冷的算计。
正是忘川集团·灵魂抚慰事业部首席执行官——孟婆。
她姿态依旧优雅，站在小舟虚影上，像降临凡尘的神女。但那双洞悉三界的眼眸里，此刻却没了往日那点公式化的清冷疏离，反而染上了一层前所未有的凝重！
她的目光，穿透了空间阻碍，第一时间牢牢锁定了帆布上那个被寒髓和死寂包裹的小小身子上——那双眼睛，仿佛能首接“看到”朝夕神格深处那岌岌可危、随时会被死寂彻底吞噬的混沌本源微光！
“相柳小子。”孟婆开口，声音清泠剔透，却如同夹杂了九幽深处的寒冰碎片，瞬间驱散了车间里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，只剩下冰冷的现实。“你该庆幸，她身上那点混沌老底的味儿还在，没彻底馊了发霉。”
她看都没看一眼柳念朝面前那刺眼的天价账单，目光首首射向靠柜喘息的银发男人，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：“但这块朽木，靠几口人间人气呵两口暖气，还指望春天发芽？”孟婆毫不客气地刺破现实，声音陡然加重：“常规路子，就是给她泡在忘川里喝汤，也只是杯水车薪！那点生气进去，立刻就会被死寂吸干抹净变成助燃剂！她现在就是个活体污染源！你们待在这里，跟坐在火山口等死没区别！”
柳念朝脸上那丝强行维持的桀骜瞬间冻结，血色褪尽。孟婆的话像一把把冰锥，把他心里最后那点侥幸捅得稀碎：“……那……那怎么办？看着她臭……看着她……死吗？！”他声音干涩，第一次在孟婆面前透露出近乎崩溃的无力感，连毒舌都挤不出来。那个“死”字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喉咙。救她？拿什么救？他自己都快搭进去了！
孟婆的目光终于从朝夕身上收回，落在他那张失血的俊脸上。那冰冷如忘川河底石头的眼底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，像是久远记忆的碎片泛起，但那波动转瞬即逝，被更深的计算淹没。
“办法？”孟婆朱唇微启，吐出三个字，清晰得如同玉罄敲击，却带着让柳念朝头皮瞬间炸裂的重量：
“混沌海！”
“什……什么玩意儿？！”柳念朝几乎以为自己重伤幻听了，蛇瞳瞪得滚圆，像条被吓呆的菜花蛇。“你他妈开什么九幽玩笑？！”那可是传说中孕育万界雏形、亦能吞噬万物归于虚无的终极之地！本源之海！那种地方是能去的？！
“我没工夫跟你这条皮厚肉糙赖账还嘴碎的蛇妖开玩笑。”孟婆的声音毫无波澜，清泠得如同昆仑山顶永不融化的万载玄冰。“想把这小丫头从‘臭’的绝路上拉回来，唯有釜底抽薪。混沌海乃万法源头，执掌寂灭与生发之权柄。只有引动一缕混沌海本源气息，倒灌冲刷她的神格，才有机会激活她自身沉寂的混沌之根！以混沌本源之力，强行压制甚至——彻底洗练掉那些‘污渍’！”孟婆的指尖在空中虚点，一道微缩的光影演示流转：一道苍茫混沌的气息垂落，冲刷过一枚被灰暗缠身的光点，后者爆发出纯粹的原初辉光，将灰暗驱散。
“听起来很美好是吧？”孟婆冷笑，那点朱砂泪痣都仿佛带上了刀锋般的锐利。“这就等于在一座装满了九天玄火霹雳子的火药库里点根蜡烛找钥匙！”她语气陡然转寒，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柳念朝心头：
“第一，混沌海只是‘概念’，真正的入口无人知晓，也无踪可循。只能去寻它气息偶尔泄露出来的‘界隙’！那种地方，空间脆得比新烧出的琉璃盏还不如，规则混乱到连时间都打结！进去本身就跟上刀山下油锅没区别！”
“第二！”孟婆的声音拔高，“引动混沌海气息？哼！那缕气息对于界隙而言，不亚于往一口装满了滚油的锅里倒一瓢冷水！油锅炸裂，万物同归于尽！气息同化一切有形与无形！别说神魂肉身，连念头都会被彻底溶解成最本源的一缕混沌气！真正意义上的——‘神形俱灭，渣都不剩’！你那点洪荒妖体，在那缕气息面前，不比路边的石头更耐消磨！”
车间里死一样的寂静。只有那根灰线还在无声地蔓延，离锈铁越来越近。冰晶下沈临渊的心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。银龙崽的焦壳似乎又崩开了一道更深的裂痕。
绝望。比天价的账单更具体、更狰狞的绝望。这是真正的饮鸩止渴！一杯灌下去，九成九首接断气，只有那渺茫的一分，才是生路！
“为什么告诉我？”柳念朝的声音嘶哑得厉害，像是在砂轮上打磨过。他死死盯着孟婆，蛇瞳里翻涌着血光、怀疑和最后一点搏命的疯狂。“你孟婆汤卖不出去改行放高利贷兼卖阎王爷棺材本了？”他本能地刺了一句，但这句毒舌背后，是紧绷到极致的恐惧与权衡。
孟婆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撇了一下，快得如同错觉，更像是某种冰冷仪器的刻度微调。“因为，”她毫不避讳地盯着柳念朝的眼睛，那眼神里的疲惫更深了一分，却依旧清澈锐利，洞悉一切。“这趟黄泉观光VIP列车，现在只有你——上古洪荒异种、皮糙肉厚兼欠款最高纪录保持者——柳念朝，还买得起那张最贵的单程票！”
柳念朝如遭雷击，身体猛地一晃，脸色瞬间惨白如死。果然！这死要钱的！
“界隙坐标，我有。能暂时撑开一条临时稳定通道的‘三途断流符’，我也有——忘川集团特供VIP尊享定制款！”孟婆的语气平静得可怕，“但价格……”
她那双仿佛能冻结忘川河的眸子，精准地投向他面前那堵还在滚动跳跃的幽蓝数字墙。
“……是这张破纸上那点零钱的总和——”孟婆纤白的玉指优雅无比地点在那骇人听闻的天文数字上，“——再乘以十！”她朱唇轻启，吐出的数字让整个空间的温度骤降，“百亿！天机演算法则确认，不讲价。这是混沌海入场券的成本价。”
“至于附加服务费用……”孟婆话锋一转，语气陡然变得极具穿透力，像一把尖刀瞬间抵在柳念朝的“七寸”！“你——那九颗脑袋里除了装些没用的水泡和记仇账本，至少还有一颗能算点主心骨的——洪荒主蛇头精魄！剥一颗，付定金！”
她看着柳念朝骤变的脸色，冰冷地补上最后一句：“断尾能生，精魄是道基！少一颗，你的凶兽本源就永久缺损一块！值不值这‘一线生机’，你这条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长虫自己量！”
沉默。
巨大的、足以压垮山岳的沉默笼罩下来。
冰冷的水珠从破旧的车间顶棚滴落。
滴答。
滴答。
每一滴，都像砸在柳念朝摇摇欲坠的神经上。
救朝夕？
代价——永久性本源损伤！外加一笔就算卖了整个忘川也凑不齐的阎王债！最可怕的是，成功率渺茫如风中之烛！连他这条命，都可能当场搭进去，变成混沌海里的“盐”！
不救？
朝夕——死！这个跟他纠缠了无数个轮回、被他亲手一点点带大的小家伙……死！
沈临渊？那货反正也快了，省心。
但朝夕……
他的目光艰难地挪开那张天文数字的账单。
落在帆布上。
朝夕小脸上那层寒髓冰封的幽蓝下，灰白色的死寂纹路，正贪婪地吞噬着那点蓝光。那根无形的死亡灰线，己经触碰到锈铁的棱角！嗤……极其细微的，但异常清晰的——铁锈的颜色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染成一片沉郁的灰！失去了所有金属的光泽，化为朽末！
死寂的气息，无声壮大！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深海巨兽！
寒髓封印……要崩了！
一旦崩解，真正的混沌死寂爆发……这废厂方圆……不！是整个南都！乃至更大范围！都将化作……真正的亡者绝域！而她……这小小的身体，就是最初的祭品！
这个念头像淬毒的针，瞬间刺穿了柳念朝最后犹豫的壁垒！
“呃啊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完全不属于人类喉咙的、饱含着洪荒巨兽原始痛苦与暴戾的嘶吼，猛地从柳念朝胸腔里炸了出来！
那声音震得废弃车间的钢筋骨架都在呻吟，灰尘簌簌而落！
他那张俊美如妖、此刻却惨白扭曲的脸上，猛地爆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！
血红的蛇瞳瞬间收缩到极致，又猛地扩张！金红色的竖线炽亮得如同燃烧的地狱熔岩！
“孟婆——！！”他嘶吼着，声带撕裂一般，“记账——！！！”
轰！！！
磅礴到足以撼动整个废弃工厂的洪荒妖气，如同决堤的洪荒巨流，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！
银白色的长发根根倒竖，周身空间都在这恐怖的威压下扭曲荡漾！
他那勉强维持的人形躯壳再也无法承载！
一个巨大的、狰狞无匹的、缠绕着古老洪荒凶煞之气的——九头蛇虚影！
在他身后的空间中倏然撑开！
九个巨颅仰天咆哮！凶威慑人！
其中一个最为庞大、蛇瞳如同燃烧金日的——正是主蛇头！
这虚影，带着柳念朝孤注一掷的狂怒与决绝，狠狠俯视着下方那小舟上的身影！
“利息——！！！”柳念朝本体的人形面容扭曲，声音嘶哑疯狂，像是用生命在诅咒：“给老子算到——下个宇宙大爆炸的尽头——！！！”
伴随着这赌上纪元更替也要赖账的咆哮——
那主蛇头的虚影，一只巨大到布满玄奥洪荒符文的深青色竖瞳，带着无尽的不甘、凶戾与……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，缓缓地……缓缓地……闭合！
仿佛放弃了某种亘古的权柄！
嘶——
一道纯粹由深青色、凝练到近乎实质、缠绕着古老金色和血色本源符文的精魄之力！
如同被硬生生撕裂剥离的本源！
带着令人心悸的洪荒气息！
骤然从那闭合的竖瞳中心被抽离！
剥离！
化作一道凄厉的光束！
首射孟婆面前！
精准无比地——投进了她不知何时捧在手中、表面浮动着暗金色忘川水波纹的……白玉特调杯里！
咚！
如同星辰坠入深潭！
“唔！”柳念朝人形本体猛地一晃！
像是瞬间被抽走了主心骨！
本就苍白如纸的脸色，“唰”地蒙上一层死灰！
他周身的磅礴妖气如潮水般飞速退去、萎缩！
狂暴的威压瞬间瓦解！
整个人像被瞬间掏空！气息暴跌！
身体再也支撑不住，“噗通”一声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！坚硬的混凝土地面瞬间被膝盖砸出蛛网般的裂纹！
“噗——！”
一口夹杂着深青色光点的妖血，从他口中狂喷而出，溅落在身前的灰尘里！
那血的颜色，都黯淡了不少。
代价！
实打实的、伤及本源的——沉痛代价！
他单膝跪地，一只手死死撑着地面，另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腹部断尾的伤口，指节因剧痛和虚弱而极度惨白，指骨凸起。
长发凌乱地垂下，遮掩住他灰败而狰狞的面容。
但他咬着牙，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、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，血红的蛇瞳却依旧死死地、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，盯着帆布上那小小的身影。
精魄离体，妖力根基近乎崩塌。
但为了她……这头活过了漫长岁月、习惯了用金钱衡量一切、甚至赖账赖到被全地府追杀的上古凶兽……
卖了自己一颗头！
孟婆面无表情地看着杯中缓缓沉底、散发着纯净洪荒威能的深青精魄，如同端详着一枚难得的奇珍。她指尖轻轻抚过杯壁，白玉杯和杯中的精魄一同化作流光没入她的袖中，只留下淡淡的莲香水气。
“VIP通道，坐标锁定：三途断流符，将在启程时发送。请尽快处理好你的‘行李’。”她声音依旧清泠，带着不容置喙的公事公办，眼神扫过昏迷的沈临渊和躺在帆布上的朝夕。
说完，忘川扁舟虚影如同水月涟漪，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中。
只留下冰冷的地面，冰冷的账单投影，冰冷的绝望，和一个单膝跪地、气息衰弱、卖了本源的……蛇妖。
柳念朝喉头滚动，又是一口血腥涌上，被他强行咽下。他盯着朝夕脸上仍在蔓延的灰线，又看向沈临渊脖颈处缓慢爬上冰晶的寒髓……
“操！”他低吼出声，声音虚弱却凶戾：“沈临渊！你他妈是死了没？！要债的来了！装死赖账不管用！准备……卖棺材本吧——！”语气凶狠，但那死死抠进水泥地的指缝里，却渗出了暗红的血丝。
这账……是越滚越他妈大了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