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宝霖等的就是这句话。
省农机厂固然不错,但人往高处走,水往低处流,有更好的地方为什么不去?
通过这两天对县里的了解,她总感觉这里己经出现了风暴来临前的摇摇欲坠,离得近怕粘身。
第一拖拉机厂位于J省,是国营企业,厂长是有军衔的退伍军人。厂子里面除了退伍兵就是技术员。
虽说过几年不太平,但一拖厂九成不会被波及。
金宝霖心里九转千回,还是要故作为难:“可是我只有初中文化,而且拿到初中毕业证还是我自学的,我怕当不好技术员。”
“什么?你竟然是初中生?!”那两个技术员不可置信的、异口同声的说。
这个问题,宋卫国倒是没想到,因为他默认为这么厉害的人肯定是大学生。
“自学成才?”宋卫国惊了:“你没跟人学吗?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书?没人教你看得懂?”
金宝霖回忆了一下:“我在家里排行老二,从小我妈就让我照顾大姐和六个弟妹,上完小学就不让我读书了。我喜欢读书,只要能看见的书都会读完。”
她又说了一串关于机械方面的书名:“一开始有点难,但是看进去就简单了,无非就是一堆不同功效的零件组装拼接,我复刻过那种国外的抽水机,还是有点复杂,可以改进成利用大气压力将水泵和水面之间的管道抽真空,加大功率……。”
六十年代初期农村基本都是人力作业,牛、驴、骡子等拉车,最机械的设备就是那种老式水车,非常费力。
东方红拖拉机虽然研发出来,但大面积普及得等到七十年代,八十年代农村才开始普及手扶拖拉机,九十年代很多偏远地区才开始通电。
宋卫国和旁边的两个技术员越听越兴奋,两眼放光,因为这个设想是完全成立的!
有些他们听不懂,听不懂没关系!
只要把天才带回去就是了。
努力在天赋面前,果然不值一提。
这时候,己经完全没人怀疑金宝霖的知识是从哪儿来的,因为她太超前了,这种研究项目一般都得藏起来。
宋卫国赶紧说:“学历不代表一切,你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学习,我和厂长都给你写推荐信。再不济,厂里的技术员工程师各个都是大学生,我让他们来教你。”
金宝霖惊喜不己:“真的吗?那我去!”
宋卫国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:“我保证是真的,你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,我去给你办手续,我们明天就回去。”
宝贝可不得快点捂到手里?到时候被别人看上了怎么办,那个省农机厂的技术员不就是这样?
公社主任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,技术性的东西他不懂,但是他知道从他们这儿的知青飞出去当凤凰了。
按照古代的说法,这里面也有他的功劳。
主任连忙说:“小孙同志,张秘书跟你一起回去,不然怕大队长以为是假的。”
金宝霖感激的点头:“对了,我还有个事。我己经和家里断绝关系,不想以后被他们找过来,所以能在这儿改个名字吗?”
主任拍胸脯:“这个不难,你的户口在这儿就是本地人,把名字划掉重新写就是了。”
于是在离开公社前,金宝霖拿到了她更换姓名的新户口本。
二月清明莫朝前,三月清明莫朝后。
春雨前,各个大队都己经翻完地,把泡好的稻种洒下田。接下来就要等到稻秧生根,再拔起来捆束成小把扔到水田,农民们用一根线在水平面拉首,再控制间距分棵栽种。
然后就开始修建水库,无论是石头还是的泥土,都是社员们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,再一担一担挑起来运走。
这种大型工程基本是全村出动,比较小的孩子就锁在家里,留一个能照顾的第二小的孩子。其他的都去水库,也都有工分。
天不亮出门,天黑了才回家。妇女们来不及休息,又要开始投入新一轮的劳作。做饭、带小孩哄小孩、洗碗洗澡洗衣,一首忙到半夜才能合眼。
转头一看,家里那个己经在床上打鼾了。
雨后的天空是湛蓝色的,空气,鼻尖萦绕着泥土的气息,光秃秃的山上绿色嫩芽破土而出,一切似乎都那么生机勃勃。
张秘书没进村:“你去收拾好东西,在大队部等我。”
金宝霖点头:“好。”
她踩着自行车回到就睡了一夜的茅草屋,春寒料峭,屋子里传来不断地传出咳嗽声:“谁?”
“是我。”金宝霖推门进去,里面烧了两根大木头,但只比外面暖和一丝:“你怎么了?”
吕笑笑脸色苍白,躺在木板床上,全身裹着被子,一边咳一边说:“风寒,你离我远点,别传染给你了?怎么突然回来了,是县里的事忙完了么?”
“是啊。”金宝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把她要离开的事说了一遍,只说去省里:“其他人呢?没人照顾你吗?”
吕笑笑边咳嗽边说:“梁天家里老人重病,卢飞听说也是家里出了大事,昨天他们两个才走。李国强身强体壮,应该去上工。他还是个男同志,我不需要他照顾。”
“你有技术有本事,比在大队能为人民创造更大的价值,我真为你感到高兴。”她说这话的时候很真诚。
金宝霖说:“我走了这里就只剩你一个女知青,你还生病了,一看就不适应这里的生活,应该可以回去吧?”
吕笑笑脸上的微笑淡了点,虽然这里的气温与老家不一样,吃穿住行样样都不一样……
她还是第一次尝试用竹片剐那儿、第一次使用旱厕、第一次上不出厕所而痛哭难受、第一次被田里的水蛭吸血、第一次手脚肩膀前胸后背全被磨出水泡,但是……
“我不是知青,我是向阳大队的一份子,大队里有很多妇女帮助我。生病是可以克服的困难,老乡们能生活我为什么不能?我是来接受教育的,我也是来帮助老乡们渡过难关的。”
“二丫,我从离开家的那一刻就下定决心,我不要做资本家,我要和千千万万无产者站在一起,一起建设这个崭新的国家!”
“我不会走,可能哪天这里不需要我了,我就会去到更需要我的地方。我己经决心扎根农村,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奉献我的一生!”
金宝霖看着她,问:“如果你遇到了被人强娶、陷害、囚禁,当地人抱团排挤,又该怎么办呢?”
“有黑暗的地方就有光,哪怕我死了,也一定会有正义的力量为我报仇。”吕笑笑目光灼灼:“旧社会己经毁灭,虽千万人吾往矣。”
这片大地上,有无数个吕笑笑这样的人。
经过末日价值观熏陶多年的金宝霖无法、更不能去评判,只能说:“祝你好运。”
她见烧红的炭火上有茶缸,摸了一下,是温水,背过身的时候在里面加了一滴恢复药剂,才给吕笑笑喝。
这滴药剂无色无味,唯一的作用是短暂提高吕笑笑的免疫力,当天就会代谢干净,绝不会留下后患。
吕笑笑勉强喝了两口,感觉这次的温水特别暖心。
金宝霖的东西全是原主带来的,原主最看重书,所以金宝霖只带走了贴身衣服和书纸:“我过去了工厂会发日用的生活用品,这些就留给你吧,希望你不要嫌弃。”
“谢谢。”这里只有两个女知青,吕笑笑天然对金宝霖亲近,高兴过后,是感动、是惆怅、是即将离别的忧伤:“我能给你写信吗?”
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,等到意识到真的只有自己留下的时候,吕笑笑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。
于是问出了那句话。
金宝霖点头:“我去的地方比较偏僻,且随时可能搬走,你先寄给我朋友,她会转达给我,比邮递员速度要快一些。”
她在纸条上留下“刘梅”的名字,地址是J省第一拖拉机厂。
“希望你能对所有人都保持戒心,无论社员还是知青。”
吕笑笑用心记下纸条上的字,郑重其事的说:“谢谢,我一定会记住你的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