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滴顺着冷却泵的金属表面滑落,宋运成的手指在那层油污上停留了几秒,眉头越皱越紧。雷正阳和杨小舟也蹲下来查看,三人的影子在车间灯光下拉得很长。
“这不是润滑油。”宋运成低声说,“是机油混了铁屑。”
“谁会往新设备里灌这种东西?”雷正阳咬牙。
“问题不是谁干的。”杨小舟站起身,扫了一眼西周,“问题是,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能用来修复。”
工人们围在不远处窃窃私语,没人上前帮忙。宋运成看了他们一眼,转身朝控制台走去:“先把泵停了,拆开检查。今晚之前必须弄清楚是谁动的手脚。”
雷正阳叹了口气,掏出烟来点上:“这厂子,越来越像战场了。”
第二天傍晚,夜色刚染上厂区时,杨小舟己经站在一间空置的会议室里,手里拿着一叠重新整理过的操作手册。黑板擦得干干净净,桌椅摆成了课堂的样子。门口挂着一块临时写的牌子:夜校·高炉操作基础班。
“你真打算在这儿上课?”雷正阳靠在门边,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。
“总得有人迈出第一步。”杨小舟把手册摊开放在讲台上,“这些工人不是反对技术,他们是害怕被甩下。”
“那你得让他们听得懂。”雷正阳把纸袋打开,里面是一堆啤酒瓶和几包花生米,“我请来了乐队,今晚开场前热闹一下。”
“你是想让这里变成酒馆?”杨小舟皱眉。
“我是想让他们放松点。”雷正阳咧嘴一笑,“你不信我?等会儿看效果。”
天还没完全黑,几个年轻人抱着吉他、手风琴走进来,调试乐器的声音很快填满了屋子。陆陆续续有工人进来,有人带着好奇,更多人带着怀疑。
“搞什么玩意儿?”一个老工人嘟囔着坐在后排,“我还以为是发奖金呢。”
宋运成推门进来,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,走到讲台前:“各位兄弟,咱不说那些洋文,也不扯大道理。今儿个,我就拿咱东北话,跟你们唠唠这新设备咋使。”
底下有人笑起来,气氛松了些。
“这高炉就跟咱家灶台似的,火候不对就容易糊锅底。”他拿起粉笔,在黑板上画了个简单的结构图,“咱这新耐火材料,就像换了口好锅,但咱不会用,还是烧不旺。”
几个年轻工人开始记笔记,老工人们也开始认真听。
课程进行到一半时,李素娟走了进来,手里拿着一份报告。她没打扰讲课,悄悄坐到角落里。
课间休息,工人们围着小吃和啤酒,气氛比刚开始活跃许多。有个年轻工人拍了拍雷正阳的肩膀:“你这夜校,整得还挺有意思。”
雷正阳笑着递给他一瓶啤酒:“明儿还来啊。”
“来!”那人一口答应。
李素娟趁机走过来,把报告递给杨小舟:“我查了纺织厂的情况,他们的纺机系统也有类似问题。我看咱们这个夜校,可以扩大规模。”
“三厂联办?”雷正阳眼睛一亮,“这主意不错。”
“但各厂领导怕分利不均。”李素娟皱眉,“特别是王建国那边,态度模棱两可。”
“这事交给我。”雷正阳拍拍胸脯,“明天我去跑一趟,保证让他们点头。”
“等等。”杨小舟翻着报告,突然指着一页,“这份资料里的数据……有点奇怪。”
宋运成凑过去看了一眼,脸色沉了下来:“热负荷曲线不对劲,像是人为调整过。”
“又是蓄意破坏?”李素娟声音压低。
“还不确定。”杨小舟合上报告,“但我们需要更严密的数据监控。”
雷正阳却笑了:“正好,我昨天在王建国办公室外看到一个人,手里拿着文件,穿着深色大衣。”
“樱?”李素娟脱口而出。
“不确定。”雷正阳耸肩,“但我顺手抄下了他的笔记,一会儿给你看看。”
宋运成沉默了一会儿,开口道:“不管背后是谁,我们都不能停下。”
“那就继续上课。”李素娟点头,“而且要让更多人知道真相。”
接下来几天,夜校的规模逐渐扩大,从鞍钢扩展到了纺织厂和化工厂。雷正阳靠着自己的人脉,协调好了场地和资源;宋运成用方言讲解,让工人们更容易接受;杨小舟则负责制定统一的教学大纲,并引入了一些日本同行的经验。
课堂上,越来越多的工人愿意提问,甚至主动讨论操作细节。有些老工人虽然嘴上还在抱怨,但己经开始记笔记,私下交流经验。
然而,就在一切看似好转之际,雷正阳却在一个深夜找到了宋运成。
“我在整理王建国的日记时,发现了一个词。”他拿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,翻开一页,“‘夜校’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宋运成接过本子,仔细看着那两个字。
“写得特别用力。”雷正阳指着,“像是某种代号。”
“你觉得……他是幕后的人?”宋运成皱眉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雷正阳摇头,“但我觉得,这事儿远没结束。”
夜风吹进窗户,吹动了讲台上的手册,纸页哗啦啦地翻动着。
李素娟这时走进来,手里拿着一沓新的培训计划表:“下周三厂联办的第一期夜校正式开课,我己经通知了所有负责人。”
“小心点。”宋运成将笔记本递给她,“别让任何人插手教学安排。”
她点点头,目光落在那本日记上,忽然问:“你们有没有想过,为什么偏偏是‘夜校’这两个字?”
宋运成和雷正阳对视一眼,没有回答。
教室外,远处的高炉灯火通明,蒸汽在夜空中升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