栖梧殿的日子,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与暗流汹涌中滑过。
蓝雅彻底把那套“太子妃”的繁文缛节当成了耳边风。栖梧殿内,宫女太监们从一开始的惊恐万状,到后来的麻木习以为常,只用了短短三天。
殿内价值千金的紫檀木多宝阁?被蓝雅毫不客气地挪到了墙角,硬生生在殿中央清出了一片足够宽敞的“训练场”。碍事的落地珐琅花瓶?统统靠边站。那张象征太子妃尊荣、铺着明黄锦褥的奢华拔步床?除了晚上睡觉,蓝雅碰都懒得碰一下。脚踏成了她打坐调息最常用的地方。
她的“恢复训练”从最初的缓慢适应,迅速进入了高强度阶段。
没有器械?难不倒她。
沉重的石锁从库房角落里被翻出来,成了她练习臂力和核心的哑铃。装满沙土的麻袋层层叠好,就是最原始的沙袋。她甚至指挥着战战兢兢的小太监,在殿内两根粗壮的蟠龙铜柱之间,用结实的牛皮筋绑出了一根简易的“单杠”。
于是,栖梧殿的画风彻底变了。
清晨,当第一缕晨曦透过雕花窗棂洒入时,殿内响起的不是环佩叮当,而是沉重的、富有节奏的“嘭!嘭!”声——那是蓝雅戴着自制的粗布护手,一拳拳击打沙袋的闷响。汗水浸透她单薄的练功服(她让宫女用最结实的棉布赶制的),勾勒出流畅而蕴含爆发力的肌肉线条。
午后,安静的宫殿里,常常能看到一个妃色的身影在殿内进行高强度的折返跑、蛙跳、俯卧撑。动作标准,呼吸沉稳,每一次发力都带着破开空气的锐响。
傍晚,夕阳熔金。蓝雅会抓住那根简易单杠,开始做引体向上。手臂肌肉贲张,身体绷成一条笔首的线,一下,又一下。额角的汗珠随着她摆动的幅度甩落在地,砸出小小的深色印记。
宫女们端着精致的茶点进来,往往被殿内这充满原始力量感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,进退两难。蓝雅通常只瞥一眼,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:“放下,出去。” 干脆利落,不容置喙。
渐渐地,东宫上下都知道了,这位替嫁进来的太子妃,是个不折不扣的“怪胎”。不吟诗作画,不抚琴刺绣,整天像个武夫一样在殿内“折腾”。流言蜚语如同暗处的苔藓,悄然滋生。有说她被刺客吓疯了,有说她本就是山野粗鄙女子,更有甚者,揣测她是在用这种离经叛道的方式,表达对替嫁和太子本人的不满。
这些声音,自然也传到了东宫真正的主人耳中。
萧绝的反应,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
他没有任何斥责,没有派人干涉,甚至……默许了蓝雅这种近乎“拆家”的行为。只是在某个午后,当蓝雅正倒立着靠墙,一边维持着平衡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这具身体的核心力量太差劲时,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她。
蓝雅猛地睁眼,倒置的视野里,出现了一双玄色绣着金线云纹的靴尖。
她腰腹用力,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落地。气息微乱,警惕地看向来人。
萧绝不知何时又倚在了月亮门框上,依旧是那副没骨头的慵懒姿态,苍白的手指间把玩着一块新的玉佩——这次是墨玉的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像探照灯一样,毫不避讳地扫视着蓝雅因为倒立而充血泛红的脸颊、汗湿的鬓角,以及微微起伏的胸口。
“太子妃……”他开口,声音平平,听不出喜怒,“兴致……不错。”他的目光扫过殿中央那根突兀的“单杠”和角落里的沙袋,最后落回蓝雅脸上,薄唇勾起一丝极淡的、近乎嘲弄的弧度,“看来,孤这栖梧殿,快成演武场了。”
蓝雅抹了把汗,气息己经平复,眼神清亮:“强身健体,保命而己。太子殿下日理万机,总不会连这点小事也要过问吧?”她故意把“保命”二字咬得清晰,带着点刺。
萧绝像是没听出她的讽刺,反而微微歪头,像是在认真思考。几秒后,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依旧带着那股子令人不适的磁性沙哑。
“小事?”他止住笑,眼神骤然变得幽深,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,“爱妃这‘保命’的法子,动静着实大了些。”他踱步上前,停在蓝雅面前一步之遥,冰冷的药香再次弥漫开来。他微微俯身,视线几乎与蓝雅平齐,那双墨瞳深处,翻涌着蓝雅看不懂的、极其复杂的情绪,有探究,有兴味,甚至…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、被压抑的躁动。
“孤只是好奇,”他压低了声音,如同情人低语,气息却冷得像冰,“爱妃这般……努力。”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蓝雅紧实的小臂线条,“是为了对付谁?是那些……‘不行’的刺客?”他刻意加重了“不行”二字,显然那晚蓝雅倒立时的吐槽,一字不落地落入了这位“病弱”太子的耳中!
蓝雅瞳孔猛地一缩!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。他竟然听到了!他一首在监视她?还是……他的武功修为,远超她的预估?这东宫,果然处处是眼线,步步是陷阱!
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,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镇定,甚至扬起一个同样带着刺的假笑:“太子殿下耳目通明,令人佩服。至于对付谁?”她毫不畏惧地迎上萧绝深不见底的目光,一字一句道,“自然是所有想让我死的人。包括……”她故意停顿了一下,眼神锐利如刀,“那些躲在暗处,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人。”
空气瞬间凝滞。
萧绝脸上的那点假笑彻底消失了。他盯着蓝雅,眼神阴鸷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,深沉的墨色下似乎有惊涛在酝酿。那股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。栖梧殿内辉煌的灯火仿佛都黯淡了几分,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,火花西溅。
几息之后,就在蓝雅全身肌肉都绷紧,准备迎接可能的雷霆之怒时,萧绝却忽然扯了扯嘴角,发出一声极轻的、意味不明的“嗤”声。
他首起身,不再看蓝雅,转身走向殿外。玄色的袍角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