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，众人告别了阿贵和云彩，坐上了返程的车。
晨光在车窗上跳跃，将王胖子的侧脸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。
吴邪握着方向盘，余光里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——嘴角挂着惯常的弧度，眼角的笑纹却像冻住的涟漪。
发动机的嗡鸣填补着车厢里反常的寂静，这种静默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悸。
副驾驶座上的身影仿佛被抽走了某种特质。往日里那个能用三句话把车厢变成茶馆的胖子，此刻正望着窗外流动的山影，连呼吸都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。
阳光在他指间明明灭灭，那些总在空气里比划故事的手指，此刻安静地交叠在膝盖上，像两片突然学会克制的落叶。
吴邪想起昨夜篝火旁，云彩把野山菊别在胖子衣襟上的样子。
当时胖子笑得眼都没了，此刻那朵干花却在他胸前的口袋里蜷缩成小小的阴影。
后视镜里，张起灵闭目养神的脸忽然微不可察地偏了偏——连他都察觉了，这沉默里沉甸甸的分量。
车厢里的沉默像一层厚重的棉絮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吴邪攥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发紧，终于忍不住开口，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："胖子，你...我们现在就回——"
"嗯，走吧，回京城。"王胖子突然出声，轻巧地截断了吴邪的话尾。
他的语调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，却又刻意染上几分往日的油滑，"胖爷的铺子也好久没开张了。"
那声音飘在车厢里，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，连涟漪都泛不起。
王胖子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，嘴角挂着笑，眼神却空得厉害。
他当然知道吴邪想说的是"回头"——回到那个有云彩在的地方。
但他不能回去，也不敢回去。
有些伤口，碰一碰都是钻心的疼，不如就这样，让它慢慢结痂，再慢慢忘记。
后座的张起灵微微抬眼，目光在王胖子的后颈停留了一瞬，又沉默地闭上了眼睛。
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，朝阳给天边的云霞镀上一层金红的边，像极了昨夜篝火旁云彩羞红的脸。
王胖子望着那片绚烂的云，恍惚间又看见跳动的火光中，少女瓷白的肌肤被染上胭脂般的红晕。
"胖哥哥..."记忆中那声轻唤仿佛还在耳边，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和忐忑。
当时云彩垂着眼睫，火光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，像是随时会消散的梦境。
王胖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，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他记得自己当时几乎是仓皇地移开视线，拙劣地岔开话题："云彩妹妹，你看，这月色......"声音里的慌乱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。
此刻，他的指尖触到胸前口袋里那朵干枯的野山菊。
天边的云霞依旧灿烂，却再也不是昨夜篝火旁，那个会因为他一句话就抬头望月的姑娘了。
"真美啊......"他轻声呢喃，不知是在说云，还是在说人。
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脸上，将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，都化作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水光。
两辆越野车在荒道上扬起滚滚尘土，车轮碾过枯枝败叶，卷起一阵凌乱的风。
枯黄的叶片在空中打着旋儿，像一群醉酒的蝴蝶，忽上忽下地追逐着疾驰的车影。
打头那辆车的车窗大敞着，黑瞎子单手搭在窗框上，指间夹着的香烟在风中明明灭灭。
他眯着眼吐出一个的烟圈，烟雾刚出口就被疾风吹得支离破碎。
"花儿爷，"他懒洋洋地拖着长音，后视镜里映出他玩味的笑容，"这是首接回京还是先去杭州呀？"
后座的解雨臣眉头一皱，怀里的小染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张望。
他迅速抽出绣着暗纹的丝质手帕，轻轻掩住小孩的口鼻，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拍向前座："把烟掐了！没看见有孩子在吗？"
手帕上淡淡的沉水香混着车窗外草木的气息，在黑瞎子又一次吐出的烟圈中氤氲开来。
"啧——"黑瞎子轻笑着用指腹碾灭烟头，火星在他粗糙的指尖一闪而灭。
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小染那张写满嫌弃的小脸，那孩子正学着解雨臣的样子微微抬着下巴，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花儿爷。
"这小祖宗可不是什么普通小孩儿啊~"他拖长了音调，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。
解雨臣连眼皮都懒得抬，修长的手指"啪"地一声按下车窗按钮："不普通也是小孩！"
玻璃窗缓缓降下一条缝，凉风裹挟着草木清香灌进来，将最后一丝烟味冲散。
小染皱着小鼻子使劲嗅了嗅，突然"呸"地一声吐了吐舌头："这么难吃的东西..."
他学着大人模样撇撇嘴，"臭瞎的品味真差！"
车窗外，一片枯叶啪地打在挡风玻璃上，像是在附和他的评价。
黑瞎子摸了摸鼻子，突然觉得嘴里残留的烟草味确实有些发苦。
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，另一只手懒洋洋地撑着车窗边沿，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。
黑瞎子故意拖长了声调，用那种甜得发腻的哄孩子语气问道："小孩儿~是想去你小花哥哥家玩呢~还是想去吴邪哥哥家玩呀~"尾音上扬得几乎要飘出车窗外。
后视镜里，小染抱着双臂，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顿时浮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嫌弃表情。
他微微抬起下巴，乌溜溜的眼珠斜睨着前座，活像个被冒犯了的小皇帝。
"你这什么鬼腔调？"他清脆的童声里带着十二分的鄙夷，"哄三岁小孩呢？"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翻了个白眼。
黑瞎子正要再逗她两句，却见小染突然挺首了小身板，稚嫩的声音里透着股说不出的傲气："而且——"
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，在空中画了个夸张的弧度，"我的年纪，比你太爷的太爷的祖宗还要大！"
车窗外恰好一阵风吹过，卷起几片落叶啪嗒啪嗒打在挡风玻璃上，仿佛在为这番惊世骇俗的宣言鼓掌。
解雨臣在一旁忍俊不禁，抬手掩住了上扬的嘴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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