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整晚,谢澜贴身守着拾一,给他降温的湿布换了一块又一块。
黎明的黑暗,夺走了夜色中最后一丝亮光。
谢澜屏退了所有下人,只身一人守着。
桌角一只灯笼静静亮着,照着拾一若隐若现的脸庞。
他似一缕风,稍有不慎,便从指缝离开。
打更声最后一次响起后,拾一缓缓睁开了眼。
视线从模糊到清晰,谢澜的脸出现在眼前。
他右手撑着脑袋,累得睡着了。
可他睡得不安稳,眼珠不停颤动,忽地整个人猛地一惊,他仓皇地睁开眼。
对上眼前清明的双眸,谢澜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。
“拾一,你醒了?”谢澜赶紧摸他的额头。
一片冰凉。
终于退烧了。
“三爷,你回去睡吧,天亮后还要去董先生那里学习。”
拾一心中记挂着谢澜的课业,他只有一个月时间,万一不能留下,将来三爷的路更难走了。
好不容易有了改变人生的机会,他必须牢牢抓住。
“昨天董先生布置的功课做完了没?”拾一问。
谢澜抹了把脸,一脸无奈:“你的命都快丢了,还在担心什么功课。”
拾一跟着扯了扯嘴角,声音哑得厉害:“我贱命一条,怎可与三爷的前途相比。”
三爷拥有最光明的前途,他会成为董先生的门生,考取功名,在宫里谋求一份职位。若是能遇到贵人,他的职位会节节攀升,成长为侯府的后盾。
而他会是三爷最忠诚的仆人,永远以他马首是瞻。
“胡说,下次我再听见这样的话,便不原谅你。”谢澜生气了。
“你不是我的仆人,是我最好的朋友、知己。你的命也不贱,在我心里,你的命比我自己还重要。”
这是谢澜的肺腑之言。
拾一感动得鼻子一酸:“少爷,你傻啊。”
谢澜听到他的声音更难受了:“别说了,好好睡一觉。你醒来时我可能去董府了,你别找我,等我下了学,第一时间来看你。”
“嗯——”
谢澜守在床边,首到拾一疲惫地闭上眼昏睡过去,他才拨亮油灯,复习董先生留下的功课。
天亮了,谢澜收拾好功课,吩咐兰院的下人好生照顾拾一。
出府前,谢澜只身到来到安和院。
卫昭容还没起床,他顾不上礼节,请齐嬷嬷叫醒卫昭容。
“母亲,一大早扰了您休息,对不起。”
卫昭容知道他来的目的:“你是为拾一来的。”
“昨日拾一受二哥责罚,有幸保住一命。我白日要去董府学习,没办法守着拾一。万一有人伤害他,我来不及阻拦。母亲,我有个不情之请,可否请您派人保护拾一的安全。”
就算谢澜不说,卫昭容也正准备这么做。
拾一是她的赌注之一,她也输不起。
“放心吧,以后不会有人敢伤害拾一。”
谢澜眼底一片青色,他恭敬地作揖:“多谢母亲。”
卫昭容想了想说:“澜儿,过段日子是你生辰,我想给你大办生日宴。”
她的意思很明了,谢澜需要一个正式的场合亮相。
谢澜听出了言中之意。
“母亲,可否等我通过董先生的试用?”
卫昭容挑眉:“你有信心留下吗?”
“有。”
谢澜攥紧拳头,眼神坚定。
“好,我期待着这一天。”
卫昭容让齐嬷嬷安排几个得力的人手守在兰院,并且告诉侯府所有人,拾一是谢澜的伴读,身份特殊,绝对不能轻怠。
谢昇放班回到曲阳院,刚踏进院门,便觉气氛异常。
“枝枝?枝枝?”
他一边唤一边找人,可始终没人应答。
找到偏厅时,才发现卫昭容来了。
而沈枝枝受气小媳妇儿般缩在一边,不敢言语。
“母亲,您来了。”
“我再不来,兰院就要被你拆你了。谢昇,你视澜儿为眼中钉,无故鞭打伴读拾一,你可知错。”
“我没错。”谢昇说:“我不过教训一个书童罢了,谁让他耍心机不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“你的问题他一个伴读该怎么回,你想问什么首接找我便是。”
“好,既然母亲这么说,那我倒真有几个问题要问。谢澜拜入董先生门下,此事可真?”
谢昇这口恶气堵在心中几天,吃不下睡不着,这会儿不管不顾地全都吐了出来。
“谢澜大字不识几个,却能入董先生的门,个中缘由不难猜测,母亲,您给董先生送了多少礼,他才同意的?”
“里面确实有我的手笔。”卫昭容光明正大地回。
“母亲!您为何偏心至此,我才是您的亲生儿子。当年我参加董先生的考核,也没见您给董先生送礼走后门,可如今为了谢澜,您竟然做了这么多。您说,我怎能不生气。”
卫昭容冷冷看着他,自己不争气,还怪别人。
董先生的眼睛就是尺,他愿意留谢澜一个月试用,说明谢澜有可取之处。
而谢昇三岁开始进私塾,侯府给他请了最好的老师,结果呢,连考核都没通过,这怪谁。
“谁告诉你澜儿大字不识几个。”
“他又没上过私塾,怎么可能识字。”谢昇不是武断,他是深信谢澜就是草包子。
人的认知一旦根深蒂固,很难改变。
试图说服一个人改变思维,是愚蠢的选择。
因此,卫昭容不讲道理只讲结果:“我不管他认不认字,就是要送他去学习,他能被董先生收下是他的本事。当年我也给过你和谢川机会,你们都失败了,时过境迁何必怨天尤人。技不如人当反思,而不是迁怒于比自己强的人。”
“我此次前来,最后一次警告你,澜儿是我儿子,你若再敢挑衅他,别怪我翻脸。还有,拾一不是书童,他是澜儿的伴读,你毫无缘由打伤他,他的医治费从二房份例里扣,还有他的补品费、被打坏的衣裳,都折算成银子,一同扣除。”
“……”
谢昇不服气:“他一个小厮,矫情什么,躺两天不就好了。”
卫昭容见谢昇不知悔改,心头的火气蹭地往上冒:“谢昇,你一而再再而三不听我的话,既然如此,不如趁早分家。如今你有官职傍身,俸禄足够养活二房,不必在我眼前讨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