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李正和吴伯宗将厚达数寸、证据链完整的审计总报告,以及那份触目惊心的涉案名单、金额清单,一同呈送到朱元璋和朱标面前时。
武英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。
朱元璋一页页翻看着这报告,越看…脸上肌肉越是紧绷。
当看到“工部营缮清吏司挪用孝陵石料专款”、“户部浙江清吏司集体贪墨漕粮折银”、“兵部武库司账实不符差额巨大”等条目,尤其是后面标注的成串关联人员时。
“砰!”
朱元璋的拳头狠狠砸在御案上,震得笔架砚台跳起老高!
“这些蛀虫!这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!”
“咱要把他们千刀万剐!咱要诛他们九族!”
下方躬身站立的吴伯宗被吓得瑟瑟发抖,大气不敢出。
而李正却如老僧入定般,眼观鼻、鼻观心:
毕竟牵扯出来的这一串儿…大多和胡惟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自己作为仇家…不太好发表意见,干脆沉默应对。
“父皇息怒!”
朱标上前安抚道:
“儿臣深知这些贪腐之辈罪大恶极,死有余辜!”
“但此案牵连甚广,名单之上…大小官员上百人,若一概诛连九族…恐怕会引发朝堂动荡,给奸佞之人可乘之机啊!”
朱标指着那份清单,仔细分析道:
“父皇请看,清单中的贪腐之辈,罪行深浅实有不同。”
“有主犯巨贪,如那贪墨漕银的户部员外郎丁易珍,挪用孝陵专款的工部郎中赵德瀚等主犯,其罪当诛!”
“但那些从犯,还有贪墨数百两银子的中下层官吏,固然其罪不可恕,但若尽数族诛…恐怕会牵连数千无辜之人呐!”
朱元璋胸膛剧烈起伏,眼睛死死盯着朱标,明显怒气未消。
而朱标顶着巨大的压力,继续劝解道:
“儿臣以为,当以律法为准绳,依其贪墨数额、情节轻重…来明正典刑!”
“首恶主犯,如丁易珍、赵德瀚及其背后主使…当斩立决,夷三族,以儆效尤!”
“次者,如贪墨上千两者…可判秋后处决,家产充公!”
“再次,贪墨数百两及以下者…追缴赃款后,可视情节,或革职查办、或流放充军……”
“如此,既能彰显朝廷肃贪之决心,又能避免牵连过广、动摇国本,还请父皇…三思啊!”
朱标的劝谏之言,如同冷水当头浇下。
朱元璋死死攥着拳头,粗重的喘息声格外清晰:
他明白好大儿说得对:杀光固然痛快,但后果难料!
胡惟庸一党根深蒂固,若逼得狗急跳墙……
“就依太子所言…传旨下去!”
“户部浙江清吏司员外郎丁易珍,贪墨漕粮折银八千两,罪大恶极,斩立决、夷其三族、抄没其家!”
“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赵德瀚,挪用孝陵石料专款及其他修缮款项共计七千两、勾结奸商,罪不容诛,斩立决、夷其三族、抄没其家!”
“兵部武库司员外郎赵睿隆…斩监候,秋后处决!家产抄没!”
“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陈庆泉…革职,枷号一月,追赃!”
“……”
朱元璋最终采纳了朱标的建议,按贪污金额和情节定罪量刑,虽未大肆株连,但手段之酷烈,足以让整个应天官场为之胆寒!
刑部天牢,阴暗潮湿的牢房里。
丁易珍瘫坐在草堆上,眼神涣散:
“完了,全完了……”
旁边,同样身戴枷锁的赵德瀚喃喃道:
“那七千两银子,本官是一分都没花啊,可惜了……”
脚步声传来,狱卒冷漠地将“斩”字令牌插在他们牢门前。
不久后,法场之上,鬼头刀掠过…两颗曾经显赫的人头滚落在地。
而午门之外,被判处枷号的官员可就“热闹”了:
陈庆泉和几个贪墨数百两的中层官员,脖子上套着沉重的木枷,被牢牢锁在午门外的石桩上。
昔日同僚路过,或掩面疾走,或投以鄙夷的目光。
更有那被他们盘剥过的小吏、商贩,远远地朝他们吐口水,扔烂菜叶子。
“苍天有眼呐!”
“哎,你扔归扔,拿我鸡蛋干甚……”
而此时,各部值房内,气氛压抑到了极点:
那些侥幸未被揪出,或者仅被罚俸的胡党官员,个个如惊弓之鸟。
每当看到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身影出现在门口,哪怕只是来送个公文,整个值房都会瞬间紧张起来,仿佛索命鬼登门一样。
这场由新式记账法引爆的肃贪风暴,冲击波最终汇聚到了那座显赫的丞相府里。
此时本该是赏月的惬意时节,但胡府那间隐秘的书房内,却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。
“相爷!您得救救我们啊!”
一个穿着从西品官服的胖子,带着哭腔跪倒在胡惟庸面前:
“那帮乳臭未干的小崽子,仗着太子撑腰,简首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啊!”
“老赵、老丁脑袋都掉了,还有好几个兄弟在午门枷着呢…生不如死啊!”
“下一个…下一个不知道轮到谁了!”
胖官员声音充满绝望。
“欺人太甚!简首是欺人太甚!”
另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官猛地一拍桌子,震得茶杯乱跳:
“他李正算个什么东西?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,仗着献点奇技淫巧,就敢骑到咱们头上拉屎?还有太子……”
“相爷,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!得想法子弄那个姓李的,不然咱们都得被他害死!”
“你说得轻巧!”
一个眼神闪烁的御史立刻反驳道:
“怎么弄?你忘了陈宁、王朗的下场了?现在去弹劾…不是送死是什么?”
“当初…当初我就说,那李正背后站着皇家和勋贵,势力大的很,他的买卖碰不得!碰不得!”
“你们偏不听,非要去招惹他!现在好了,好处没捞着一星半点,反倒沾了一屁股屎,图啥?”
他越说越激动,将矛头隐隐指向了胡惟庸当初的决策。
“张御史!你这话什么意思?难道还怪相爷不成?”
魁梧的武官怒目而视。
“难道不是吗?”
张御史也豁出去了,梗着脖子喊道:
“要不是想着分那杯羹,派人去弹劾,散布谣言……能把他逼急了,弄出这么个妖法来对付咱们?”
“现在好了,人家拿着尚方宝剑挨个点名,咱们成了砧板上的肉,洗干净脖子挨宰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