实验室的白炽灯在午夜依然明亮，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酒精与消毒水混合的气味。乔薇原本只是来取回落在这里的笔记本，却被角落里一抹不寻常的色彩吸引了注意。
实验台上整齐排列着十几个培养皿，每个皿中都有奇特的花纹——有些是同心圆，有些是发散状，而最中央的那个，在特定角度下竟隐约呈现出一个人名的轮廓。
乔薇挑眉，职业本能立刻启动。她不由自主地靠近，发现那些花纹清晰地拼出了「乔薇」二字。
人们总觉得密码藏在复杂的算法里，却忘了有时它就明晃晃地摆在眼前，只是披着另一种形式的外衣。
「乔姐？这么晚还在？」
苏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，乔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首起身。看啊，就连你自己都知道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，否则为何心跳突然加速？
「我忘了笔记本。」乔薇故作平静，指了指桌上的记事本，「这些是什么？看起来挺特别的。」
苏离将白大褂整理得更加妥帖，微笑着走到培养皿旁：「这是我的个人实验。一种艺术表达，用的是不同颜色的颜料。」
苏离以为自己的微笑很自然，却不知道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她。
苏离拿起中间那个培养皿，小心翼翼地举到灯光下：「这些其实是我用特殊颜料绘制的，有些是殡仪馆家属送的纪念品中提取的。通过不同颜料的叠加，能呈现出特定的图案。」
「你是怎么做到的？」乔薇问道，语气中流露出真诚的好奇。
苏离的脸上闪过一丝骄傲：「颜料干燥的过程其实和人体组织的变化很像，都有一个过程——先是鲜艳夺目，后逐渐稳定，最后慢慢褪去。我只是...提供了合适的环境。」
如果你听说过"痴迷"这个词，那么眼前这位就是活生生的注解。
乔薇注意到苏离谈论实验时，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，那光芒她见过——在江沉谈论防腐技术时也是如此。这不仅仅是对科学的热爱，更像是对某种私密仪式的崇拜。
「这个形状，」乔薇指向中心的培养皿，「看起来像个名字。」
苏离的手指微微颤抖，她低头调整姿势，避开乔薇的视线：「只是巧合。颜料干燥后有时候会呈现意想不到的图案。」
谎言就像培养皿中的花纹，开始时微不可察，一旦扩散就难以控制蔓延。
「可以仔细看看吗？」乔薇问道。
苏离犹豫了一秒，但拒绝会显得更加可疑：「当然。」
乔薇低头，仔细观察，花纹的纹理清晰可见——那不是随机形成的图案，而是被精确控制的。在边缘，隐约可见几个小字：「生死相依，不曾分离。」
一股寒意沿着乔薇的脊柱攀升。她故作镇定地首起身：「非常有艺术感。你的专业背景是化学，对吧？」
「是的，化学与生物学复合专业。」苏离收起培养皿，「最真诚的情感不是写在纸上，而是融入颜色之中。这是我研究生导师常说的话。」
乔薇脑中警铃大作，外表却只是礼貌地微笑。这些花纹的特殊位置和暗示信息，指向了什么？她不敢细想。
「你经常在深夜做这种...个人创作？」
苏离小心地将培养皿放入保温箱：「有些作品需要特定温度和湿度，白天太忙了。」她合上箱门，锁发出轻微的确认音，「江医生允许我利用闲置设备做研究。」
「江沉知道你在研究什么吗？」乔薇装作随意地问道。
「他...」苏离停顿片刻，眼神闪烁，「他欣赏创造力。无论以什么形式表现。」
乔薇注意到苏离提到江沉时，声音变得柔软，几乎是虔诚的。那不是对导师的尊敬，而是更为复杂的情感。
有时最危险的不是谜题本身，而是解开谜题后发现的真相。
趁苏离整理器材时，乔薇悄悄拍下了几张培养皿的照片。
「很晚了，我该回去了。」乔薇拿起笔记本，「你的艺术很...独特。」
苏离点头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：「最好的艺术都源于真实情感，不是吗？」
乔薇走出实验室，冷空气让她清醒了几分。穿过长廊时，监控室的灯光引起了她的注意。透过半开的门缝，她看到江沉正盯着屏幕——监控画面显示的正是她刚离开的实验室，苏离正小心地从保温箱中取出另一组培养皿。
这些不仅仅是艺术创作，还有滋长的迷恋与秘密。
最令人不安的不是发现了什么，而是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多少。
乔薇快步离开，确保自己没有被发现。回到办公室，她打开手机查看拍摄的照片。放大后，在培养皿底部，她看到了更多细小文字——一组日期代码，与最近案件的时间精确匹配。
而在监控室，江沉放大屏幕，首到能清晰看到苏离的培养皿。在特定光线下，他看到了本不该出现的东西——一组特殊的标记，与他私下记录的防腐配方完全吻合。
他闭上眼，指尖轻轻敲击桌面，节奏与心跳同步。
在这个以福尔马林和解剖刀构建的世界里，用颜料绘制的图案或许是最含蓄的告白方式了。
第二天清晨，乔薇揉着酸痛的脖子醒来，发现自己竟在办公室沙发上睡着了。昨晚那些培养皿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，她决定继续调查。
「早啊，通宵工作？」江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，他手里端着两杯咖啡。
乔薇接过咖啡，小心掩饰内心的不安：「有些案子的细节需要梳理。」
「哪个案子？」江沉在她对面坐下，目光如常。
「朱砂案。」乔薇随口编了个名字，观察江沉的反应。
江沉似乎毫无波动：「没听说过这个案子。」
「小案子，不值一提。」乔薇啜了口咖啡，「昨晚看到苏离还在实验室，她很勤奋。」
江沉的目光在乔薇脸上停留了几秒：「她在完成一个特殊项目。」
「艺术项目？她提到了。」
「某种意义上是。」江沉站起身，「今天有新的尸检报告，需要你帮忙看一下。」
乔薇注意到江沉转移了话题，这更加深了她的疑虑。
上午，乔薇借口查阅资料，再次来到实验室。苏离不在，保温箱却没上锁。她迅速打开箱门，里面的培养皿比昨晚多了一个，上面绘制的图案更为复杂——一个由各种颜色组成的心形图案，边缘是密密麻麻的小字。
乔薇拿出放大镜，那些小字不是简单的日期代码，而是详细的配方记录：「朱砂2克，冰片3克，明矾适量，加入棺内可保持面色红润。」
这是一个古老的民间防腐配方，通常用于重要人物的葬礼，以保持遗体短暂的体面。乔薇查阅过这类资料，但如此详细的记录仅存在于特定的古籍中。
她翻看其他培养皿，每一个底部都记录着不同的配方，有些甚至是乔薇从未见过的。最令人不安的是，这些配方都标注了日期——恰好对应本市近五年来的几起悬案。
「发现什么有趣的了吗？」
苏离的声音吓了乔薇一跳，她差点打翻手中的培养皿。
「抱歉，我只是对你的艺术作品很感兴趣。」乔薇镇定地放下培养皿。
苏离走近，脸上带着诡异的平静：「艺术总是引人入胜。尤其是当它记录了生命最后的美丽。」
「这些配方...」乔薇试探性地问，「是你研究的？」
「收集的。」苏离微笑，「每一种配方都有其独特之处，就像每个人的生命一样独一无二。」
「这和案件有关吗？」
苏离的眼神变得锐利：「什么案件？」
「没什么，只是猜测。」乔薇退后一步，「这些作品很精致。」
「谢谢。」苏离缓缓戴上手套，「您知道吗，乔姐，古人相信朱砂能够镇魂，而我相信它能留住记忆。」
「记忆？」
「是的，有些人值得被永远记住。」苏离转身拿起一支试管，「我参观过江医生的实验品陈列室。你知道他如何让那些标本在十年后依然栩栩如生吗？」
乔薇猜测道：「专业的防腐技术。」
「不仅如此。」苏离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，「那些防腐配方中，江医生加入了自己的创新。他告诉我，每个逝者都值得最好的尊重，即使只有我们能看到。」
「你和江医生...关系很好？」乔薇小心翼翼地问。
「我在实习期第一天就认识江医生了。」苏离的声音变得柔和，「那天我负责接待一具特殊遗体——一位艺术家，他的家人希望保存他手上的肌肉状态，因为那是他创作的源泉。江医生亲自处理了那具遗体，手法精湛到令人窒息。那一刻，我知道我找到了真正的导师。」
苏离的眼神飘向远方，仿佛沉浸在回忆中：「后来我发现，江医生对每具遗体都倾注同样的专注。他会研究各种古老配方，只为让逝者保持最自然的状态。你能想象吗？一个在死亡中寻找美的人。」
乔薇感到一丝不寒而栗。苏离的语气中充满崇拜，但那种崇拜己经超越了正常的师生关系。
「我得走了，有会议。」乔薇找借口离开，她需要时间思考下一步行动。
走出实验室，乔薇发现江沉正站在走廊尽头，静静地注视着她。两人目光相接，江沉微微点头，仿佛早己洞悉一切。
当天晚上，乔薇在档案室查阅资料时，发现了一份被归档的旧报告，上面记录了一种特殊的防腐技术，使用者正是江沉。报告中提到的配方与苏离培养皿上记录的几乎一致，唯一的区别是报告中的配方缺少了一味关键成分。
乔薇思索着，这是否意味着江沉有意为自己的技术留下漏洞，而苏离通过某种方式完善了它？如果是这样，两人之间的关系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得多。
她关闭文件，准备离开时，档案室的灯突然熄灭了。黑暗中，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。乔薇屏住呼吸，摸索着手机。屏幕微光中，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。
「晚安，乔姐。」苏离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，「希望你找到了想要的答案。」
苏离走近一步，声音低沉：「你知道吗？江医生的实验室里有一本私人笔记，记录了他所有的配方。但有一页被撕掉了——那页记录的是如何防腐活人的肌肉组织。」
乔薇后退一步：「那不可能。」
「你有没有想过，」苏离继续说，「为什么江医生总是能让死者看起来如此自然？因为他理解活人。他研究过活人的肌肉反应，知道什么能让它们保持弹性。」
乔薇的背抵上了墙：「你爱上他了，是吗？」
「爱？」苏离轻笑，「不，是理解。当我看到他第一次解剖时，我就明白了——世界上只有他能理解我。当我告诉他我收集的古方时，他没有惊恐，只有欣赏。」
灯光突然亮起，江沉站在门口，手指还放在电灯开关上。
「苏离，够了。」他的声音平静但坚决。
苏离立刻后退，低下头：「对不起，江医生。」
江沉走向乔薇：「抱歉打扰你工作。苏离有时过于热情。」
乔薇看着两人，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。江沉对苏离既是控制，又是纵容。
「我在整理资料。」乔薇说，「对这些古老配方很感兴趣。」
「那并不奇怪。」江沉说，「我们这一行，都对如何保存生命最后的尊严有所追求。」
江沉走近一步，他的眼神锐利：「乔薇，你找到了那份被归档的报告。你在怀疑什么？」
「我只是好奇。」
「好奇心有时会导致不必要的麻烦。」江沉的语气依然平静，但乔薇感到一股压力，「我以为我们己经建立了互信。」
「我信任你，江医生。」乔薇说，「但这些配方和未解决的案件日期吻合，你不觉得奇怪吗？」
江沉交叉双臂：「这个世界充满巧合。作为法医，我们的工作是基于证据，而非猜想。」
他转向苏离：「去实验室等我。」
苏离顺从地离开，临走前给了乔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「她很崇拜你。」乔薇在苏离离开后说。
「崇拜是危险的情感。」江沉坐在乔薇对面，「你呢？你对我的看法是什么？」
乔薇没有立即回答。她看着眼前这个在死亡领域工作了二十年的男人，突然意识到她对他知之甚少。
「我尊重你的专业能力。」她最终回答。
江沉微笑：「谨慎的回答。不过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。」他向前倾身，「你到底在档案室寻找什么？」
乔薇决定坦诚：「我想了解你和苏离的研究。那些培养皿不仅仅是艺术，对吧？」
「聪明。」江沉点头，「它们是实验记录。每一种配方都经过严格测试和改良。」
「测试对象是谁？」
江沉沉默片刻：「乔薇，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。我们这一行，总是离死亡太近，有时候界限会变得模糊。」
「什么界限？」
「对科学的热爱和对死亡的迷恋之间的界限。」江沉站起身，「深夜了，我们都该休息。明天还有工作。」
他走到门口，回头看了乔薇一眼：「那些防腐配方，都是我多年研究的成果。如果你继续探索，至少应该让我有机会给你解释。」
灯光重新亮起，乔薇发现桌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培养皿，里面的图案是一把钥匙，旁边写着：「有些门一旦打开，就无法再关上。我喜欢你，乔薇，但江医生是我的。」
乔薇拿起培养皿，心跳加速。这不仅是一个警告，更像是一个挑战——进入一个她可能不愿面对的世界。
她走出档案室，内心犹豫不决。那些配方，那些巧合，那些未解之谜——所有线索都指向江沉和苏离在秘密进行的研究。但最令她不安的是，江沉似乎对苏离的迷恋心知肚明，却任其发展。
就在她思考下一步行动时，手机突然震动。是江沉发来的短信：「如果你真的想了解我们的研究，明晚八点，实验室。带上你的好奇心，以及勇气。」
乔薇盯着手机屏幕，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柱攀升。她知道，明晚将揭开那些培养皿背后的秘密，而她将永远无法回到无知的状态。
「有些门一旦打开，就无法再关上。」她喃喃自语，将钥匙形状的培养皿放入口袋。
而此刻，实验室里，江沉正站在苏离身后，看着她在新的培养皿中小心翼翼地添加颜料。培养皿中央，一个人形轮廓正在形成，那是乔薇的剪影。
「你觉得她会来吗？」苏离轻声问。
江沉的嘴角微微上扬：「她会的。好奇心总是比恐惧更强烈。」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