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灵看向自己的好妹妹。
倒是不蠢,但心急。
“妹妹说得对,我确实在乡下长大。”
傅灵突然开口,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,首视傅芸,“但妹妹有所不知,乡野之间,马匹并非权贵专属。”
她缓步走向皇帝,在祭天台下停下,郑重行了大礼。
“陛下容禀。”傅灵的声音清越如山涧溪流,在众人之中缓缓荡开,“臣女虽在乡野长大,却并非与马无缘。”
她微微抬眸,目光如水般澄澈。
“臣女有一匹白马,唤作白羽。自臣女十二岁之时于山涧救得,彼时它还是小马驹。乡间日子清苦,白羽便是臣女唯一的玩伴,与臣女感情甚笃。”
她朗声道:“我们甚少分别,臣女此行也将白羽带了出来,晨起去马厩,正是为了去照看白羽。”
祭天台下,秋风卷起她鬓边一缕青丝。傅灵抬手将发丝别至耳后,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流露出几分她的天真质朴。
“白羽小时胆子小,初到臣女家中常常受惊。”她继续道,眼中浮现温柔回忆,“臣女试过各种法子安抚它,偶然发现薄荷的气味能令它平静。”
殷元驹神色微动:“所以那安抚马匹的法子……?”
“正是从白羽身上习得。”傅灵眼中泛起温柔的光,“每匹马性情不同,但恐惧时的反应大抵相似。白羽怕雷雨,每逢雨天便躁动不安。我发现揉碎薄荷叶让它嗅闻,再配合特定节奏的抚摸,最能令它平静。”
傅灵从腰间荷包取出几片干叶,呈于掌心:“这些叶片,是臣女同府中丫鬟在城中药铺采买的。白羽离不得这个,臣女便时时带在身上。”
她转向仍跪在地上的傅芸。
“妹妹不喜马,平日也从不去马厩。不知我回府时也将白羽带了回来,交托给府中马夫照料。我每日都会前去探望,它与我而言,如同亲人一般。妹妹若还不信,府中人都可为我作证。”
傅灵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,滴水不漏。
傅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。
她万万没想到傅灵竟真能拿出这般详实的解释。
“陛下。”傅灵突然跪伏于地,“臣女若有半句虚言,甘受欺君之罪。只是今日追风受惊,确实与臣女无关。若臣女真有这等本事,又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,自惹嫌疑?”
皇帝眼中精光未褪,一言不发地看着她。
“父皇。”殷元驹适时上前。
“儿臣看傅大小姐所言非虚。她不仅熟知马性,还通医理。先前儿臣手上的红疹,便是得了傅大小姐的赠药才有所好转。她若有歹心,大可袖手旁观,何必冒险救马?可见民间确有些宫中没有的方子。”
马医也颤巍巍地出列:“陛下,老臣方才细查过,追风脖颈处有蚊虫叮咬的痕迹。此处为猎场,蚊虫较为毒烈,马儿因此受惊也是常事。”
傅芸面色苍白如纸,眼眶一下子红了,她竟没想到殷元驹会替傅灵说话。
皇帝捋须沉思片刻,忽然问道:“你那匹白马现在何处?”
“回陛下,就在行宫马厩。”傅灵答道。
“带上来瞧瞧。”
不过片刻,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被牵到祭天台下。这马儿神骏异常,见到傅灵立即亲昵地蹭她肩膀,显然感情深厚。
“好马!”皇帝不禁赞叹,“你照料的不错,定是花了不少心思。”
傅灵抬首,眼中尽是坦然。
她怜爱地抚摸着白羽,声音轻了下来:“白羽待我也极亲近,曾数次救我于危难。世间万物皆有灵性,以真心相待,必得真心回报。”
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,周围不少武将听了不禁动容,都看向自己的爱马。
在战场上,马就是性命相托的战友。
殷拓本也是爱马之人,听了她这番话,似是想到了些久远的沙场之事,他也缓缓点头。
殷拓:“难得你有如此仁心。”
人群中有被傅灵一番说辞动容的武将出列为她说话:“陛下,老臣看此事己明了。傅大小姐爱马如亲,通晓马性实属自然。倒是傅二小姐当众诬告亲姐,其心可诛!”
皇帝缓缓看向傅芸,厉声道:“傅芸,你可还有话说?”
证据一环扣一环,滴水不漏。
傅芸终于瘫坐在地,眼中尽是羞愤。
她的声音颤抖:“陛下,臣女、臣女一时糊涂……但臣女本意也是出于殿下安危的考量……”
皇帝目光如刀,缓缓扫过这对姐妹。
“父皇。”
殷元驹忽然上前一步,他拱手行礼,声音不疾不徐:“儿臣以为,傅二小姐虽言行有失,但念在其是傅相国之女,又确是关心则乱,便免于责罚吧。”
傅芸猛地抬头看向殷元驹,面上一喜。
傅灵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眼前的场面,适时出声。
“陛下。”傅灵突然叩首,“妹妹一时情急说错话,臣女并不怪她。恳请陛下念在她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危,便从轻处罚吧。”
这番以德报怨的举动,引得在场众人纷纷点头。
皇帝脸色稍霁:“罢了罢了,此事就此揭过。”
殷拓又看向傅灵:“你今日安抚太子的追风有功,可要什么赏赐?”
殷拓的声音浑厚有力,在祭天台下回荡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傅灵身上,等待这位官家小姐会提出怎样的请求。
“臣女不敢居功。”傅灵盈盈下拜,额前的碎发在风中飘荡,“能替陛下和太子殿下分忧己是莫大荣幸,怎敢再讨赏赐。”
她声音清越如泉,语气诚挚不带一丝作伪。这般不居功自傲的姿态,让在场几位老臣都不禁颔首赞许。
皇帝殷拓眼中闪过一丝赞赏。
“哦?”殷拓抚须而笑,“朕回去倒要恭喜下傅爱卿,寻得你这般知礼的女儿。你刚说,那白马名唤‘白羽’?”
“是。”傅灵轻声应答,“羽毛的羽。”
殷拓捋了捋胡须,忽然道:“既然会骑马,今日又带了马来,怎么不上猎场试试?”
此言一出,周围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。
皇家猎场向来是王公贵族的特权场所,即便是将门之女,也需特别恩准才能参与。
皇帝此言,无异于破格邀请。
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仰躺在树干上假寐,闭着眼听着下方的动静。
他忽然勾唇一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