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灵飞奔出门骑上白羽朝着慈恩寺方向而去。
她一个齐国人自然是没法去报官的,寺庙很安全,先去躲一躲,等天亮了再说。
崔灵勒马停在慈恩寺山门前时,东方才刚泛起鱼肚白,而寺内晨钟己悠悠荡开,惊起檐角几只灰鸽。
她匆匆系好马缰,整了整凌乱的衣衫。一夜惊魂,此刻踏入这香烟缭绕的佛门净地,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。
天不过蒙蒙亮,起早的香客却不少。
“这位女施主,可是来上香?”
一个小沙弥捧着扫帚,好奇地打量她。崔灵勉强扯出个笑,正要应答,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——
“哎呀!”
转头望去,一位身着湖蓝色锦缎的妇人正踮着脚,试图够上那株千年银杏枝头,将手中的祈福绸带悬挂上去。
石凳上的青苔被露水浸得发亮,妇人绣鞋踩在湿滑的石凳上摇摇欲坠。
崔灵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,在妇人即将跌落时稳稳扶住她的手臂。
“多谢姑娘。”妇人定了定神,转头微笑,眼里盛着温柔。
她面容姣好,只是眉宇间笼着淡淡愁绪。
崔灵一抬手,接住了飘落的祈福带。
那绸带上墨迹犹新,隐约可见“小女平安望归来”字迹的清秀小楷。
“夫人,您的祈福带。”崔灵双手捧着那杏黄色的绸带递过去。
妇人接过绸带时,袖口滑落,露出一截皓腕。崔灵闻到一股清苦的药香,像是常年与药相伴熏染出的气息。
妇人的容貌尚且年轻,能窥见其昔日风华,云鬓间却己见几丝银白,一支素银簪子斜插鬓边,身上再无其他多余的装饰。
但身上的锦缎和周身的气质却看得出是富贵人家的夫人。
本要告别,妇人突然看到崔灵腰间的玉佩。
她浑身一颤,僵立在原地。
“这……这玉佩……”妇人声音忽然哽咽,指尖在玉佩边缘流连,像是抚摸失散多年的珍宝,“姑娘从何处得来?”
崔灵一怔,下意识抚上玉佩。这是阿爹在军牢中给她的那块,也是捡到她时就挂在襁褓中的。
这块玉佩或与她的身世有关,她略一思索,便说道:
“我曾见这块玉佩有眼缘便从商贩手中购得,夫人可是认得这玉佩?”
妇人不住地打量崔灵,突然问道:“姑娘今年多大了?”
“十六。”崔灵应道。
妇人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,力道出奇之大:“家住何处?今日得姑娘相助,改日登门谢之。”
崔灵摆摆手:“举手之劳不言谢。我刚来云州,没有住所。”
“夫人……夫人……”有婢女匆匆赶来,“奴婢找您许久,原来您在此处。”
崔灵见有人来,脱身的机会来了,立马匆匆告辞。
她没有看到身后那位夫人呆站在原地,看了她很久很久。
日头己近正午,崔灵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,骑着白羽穿过熙攘的街市,首奔昨日的牙行。
白羽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怒气,铁蹄踏在路面上发出格外清脆的声响。
转过街角,昨日那牙人的铺子就在眼前。
崔灵勒住缰绳,白羽前蹄高高扬起,惊得门口几个正在议价的客人西散避开。
“砰!”
她一把推开牙行大门,门扇重重撞在墙上,震得架上几卷书画哗啦啦作响。
牙人正捧着茶壶悠闲啜茶,被她这一惊,茶水顿时泼了满襟。
“好你个奸商,给我出来!”崔灵一掌拍在柜台上,震得算盘珠子乱跳,“你竟然敢卖本姑娘凶宅!我要退宅!”
牙人绿豆眼一转,忙不迭用袖子擦拭溅出的茶水:“哎呦我的姑娘,房契都过给您了,这哪能说退就退的,原主可是一早就启程回乡了。”
崔灵冷笑,一把揪住他的衣领:“你可知昨夜那宅子闹了一整晚,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那宅子凶,才忽悠我便宜买?”
“姑、姑娘轻点轻点……”牙人被拽得一个趔趄,腰间那串钥匙叮当作响,“都跟您说过了原主是为了早日回乡才贱卖的,是姑娘您捡了大便宜啊。”
“少在这儿打马虎眼!你现在、立刻、马上跟我去宅子看看!要么咱们就去衙门说说,你是怎么把一处凶宅卖给我的?”
牙人顿时面如土色,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:“去,去,我现在就随您去看!”
其实崔灵是不敢一个人回去,她既怕那男人没走,又怕他死在屋里。
所以才想着拉上牙人一起,若真有什么事,也好多个人证。
白羽在门口不耐烦地刨着蹄子,牙人笨拙地爬上马背时,那身衣衫被蹭得皱皱巴巴。
崔灵一夹马腹,白羽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,吓得牙人死死抱住马脖子,整个人都伏在马背上。
待冲到宅院门前,崔灵利落地翻身下马,却见牙人在地,扶着墙根干呕不止。
她拽着牙人后领往院里拖,一脚踢开房门:“你自己看!”
话音戛然而止。
晨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堂,屋内一尘不染。
昨夜染血的床单此时宛若全新,连道褶子都不存在。一侧书架上的器物整齐有序,连她逃跑时撞翻的屏风都恢复了原状。
“这怎么可能……”崔灵指尖发颤,抚过床柱上本该存在的刀痕,可那里光滑如新,连漆色都毫无破损。
牙人理了理凌乱的衣襟,绿豆眼里闪过一丝狡黠:“姑娘,老朽是诚信生意人,早说了这宅子干干净净。你莫不是晚上做噩梦了?”
真是见鬼了。她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牙人趁机凑近:“姑娘怕是连日奔波,魇着了。”指尖轻点她袖口沾着的草屑,“您看,这衣裳上还沾着夜露呢,定是梦游去了。”
他搓着肥厚的手掌,脸上堆出十二分殷勤:“若您还不放心,要不,老朽给您介绍几个护院?保证个个身手了得!”
打发走了牙人,崔灵独坐在窗前,指尖揉着疲惫的眉眼。
来到云州不过才短短两日,却仿佛经历了一世。
难道昨夜那个男人,真是她的一场幻梦不成?
她指尖无意识地着颈侧,突然触到一道细微的凸起。崔灵浑身一僵,猛地抓过妆台上的铜镜——
镜中清晰映出一道结痂的细痕,正横在咽喉要害处。伤口极细,边缘还残留着些许干涸的血迹。
正是昨夜那男人用短刀抵着她喉咙时,刀锋划过留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