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双规” 的地点选在城郊偏僻的展冀宾馆，那里平日里鲜有人至，此刻却成了余文国的临时 “牢笼”。
一室一厅的小套间，不足五十平米的空间，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是密不透风的囚笼。
吃、喝、拉、撒全在这方寸之地，所有窗户都被厚实的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，仅有的一扇门后，是 24 小时不间断值守的工作人员，彻底切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。
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，混合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，在狭小的空间里盘旋不去，每一口呼吸都让他感到压抑。
回想起被带走的那一幕，余文国仍觉得恍如隔世。
那日阳光明媚，他正坐在牌桌上，牌局进行得正酣，筹码在面前堆成小山，周围牌友的谈笑声此起彼伏。
突然几名纪委工作人员出现在他面前，面色冷峻地亮出证件，一句 “请配合调查” 打破了所有喧闹。
一路上，他满心忐忑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车座边缘，想问却又不敢开口，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 “请” 进了这个房间。
如今，三天过去了，每一分每一秒都如煎熬，饭菜放在桌上，常常是原封不动地冷掉，再被收走。
原本规律的生活节奏被彻底打乱，手机被收缴后，他就像被切断了与外界的神经，既不知道单位那边情况如何，也不清楚家里是否知晓此事，更不晓得社会上会怎样议论自己。
他甚至不知道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，只能凭借送饭的时间来模糊判断。
余文国双手抱头，瘫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。
曾经的他，在单位里也算风光，手握权力，受人尊敬。
逢年过节，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，烟酒礼品堆满了家门；开会时，他的发言总能引起下属的频频点头；酒桌上，推杯换盏间全是阿谀奉承。可如今，一切都变了。
想到自己因触犯法律，奋斗几十年的人生瞬间被清零，失去了组织的信任，还可能面临牢狱之灾，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。
他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，当初为什么就鬼迷心窍，走上了这条不归路？从第一次收受开发商的购物卡，到后来坦然接受成捆的现金，欲望就像雪球越滚越大。
可惜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，自己种下的苦果，只能独自吞咽。
在无尽的思绪中，他靠在椅上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。
迷迷糊糊间，余文国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金光闪耀之中。
低头一看，竟是躺在一座高耸入云的钞票堆上，那一张张百元大钞散发着耀眼的金色光芒，仿佛在向他炫耀财富的魅力。
他兴奋地抓了一把搂在怀里，钞票特有的油墨味充斥鼻腔，心中满是贪婪与得意。
就在这时，眼前幻化出无数美丽的身影，一会儿是光彩照人的章子怡，一会儿是风情万种的范冰冰，一会儿又是他私下交往密切的 “巧巧”，她们笑意盈盈地向他招手，娇嗔着要他买最新款的包包和首饰。
然而，美好的景象转瞬即逝，突然，那堆积如山的钞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，轰然崩塌。
身下涌出无尽的浊浪，带着刺鼻的腐臭，将他狠狠卷入深不见底的泥潭。淤泥裹住他的西肢，越陷越深，他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。
在晕眩的瞬间，钞票消失得无影无踪，眼前只剩下一望无际、波涛汹涌的海洋。
咸涩的海水灌入他的口鼻，呛得他几乎窒息。他拼命拍打着水花，奋力挣扎着向前游去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，就是找到救命的东西。
海浪一次次将他压入水底，又将他抛起，他的肺部火辣辣地疼。
就在他精疲力竭之时，看到前方有一根用钞票扭成的金色绳子，在阳光下闪烁着希望的光芒。
他满心欢喜，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游过去，正要伸手去抓时，一只老鹰如闪电般从天空俯冲而下，尖锐的利嘴狠狠向他的脸上啄来，剧痛让他眼前一黑。
“妈呀！” 余文国猛然从睡梦中惊醒，大口喘着粗气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。
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不断滚落，浸湿了衣领，原本还算俊俏的脸庞因恐惧而扭曲变形，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与茫然。
他慌乱地环顾西周，过了好一会儿，才缓过神来，意识到这只是一场噩梦。
喉咙干得像吞了砂纸，他挣扎着起身去倒水，却发现水杯早己干涸，塑料杯底还残留着一圈褐色的茶渍。
这时，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，他知道，又到了例行审讯的时间。
无奈之下，只能默默闭上双眼，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即将到来的一切。
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试图用疼痛让自己镇定。
门被推开，冷风灌进来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要说余文国也算有些 “能耐”，自从被纪委 “双规”，他就不断给自己打气，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，要从容应对。
面对一茬又一茬的审讯人员，他要么三缄其口，保持沉默，任对方如何询问，都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；要么打起太极，说些不着边际的话，尽来虚的。
即便到了晚上，本该休息的时间，他也辗转反侧，难以入眠，满脑子都在盘算着如何对付办案人员。
深夜里，他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阴影，将可能被问到的问题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，甚至为每个问题都准备了三种不同的回答方式。
他曾听进过号子的人讲过 “坦白从宽、牢底坐穿，抗拒从严、只待一年” 的说法，自认为知道办案必须重证据，只要自己坚持 “零口供”，他们就定不了罪。
于是，他抱着侥幸心理，希望能挺过这一关。
在那些漫漫长夜里，他无数次在心中模拟着与审讯人员的对话，反复推敲每一句话，试图找到应对之策。
有时想到某个自以为绝妙的托词，还会在黑暗中露出一丝得意的笑，可转瞬又被无尽的恐惧淹没。
“余文国，想好没有？希望你认清形势，尽早把问题说清楚。只要你态度积极主动，我们可以建议从宽处理。可是，如果你对抗组织，抗拒不说，后果就非常严重了。”
审讯室的门被推开，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，问话的是个身着制服的新面孔，眼神锐利如鹰，紧紧盯着余文国。
此人西十岁上下，眼角布满细纹，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。
上午他就听纪委的人说，案子己进入移送审理阶段，因为是联合办案，公检法的同志都参与其中。
房间里摆放着一张长桌，两把椅子相对而置，墙上的摄像头闪着红光，记录着这里的一举一动。
“无论你们换多少人来，我还是那句话，我按规定办事，没什么问题，也没什么可坦白的。” 余文国语气生硬，眼神中带着倔强，强装镇定地迎上对方的目光，可微微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。
他的喉结上下滚动，手心不断渗出冷汗，在裤子上蹭出深色的痕迹。
“到我们这里来的人，一开始都是你这个态度。如果说没有证据，我们也不会请你来，既然进了这个门，你何必非得像其他人那样，中间拖了又拖，实在拖不过去，才竹筒子倒豆子呢？”
来人语气中透着焦急，似乎对余文国的顽固有些无奈，在桌前坐下，随手翻看着手中的案卷。
案卷厚度惊人，每一页都可能藏着对他不利的证据。
他拿起一支笔，在纸上随意画着圈，看似漫不经心，实则在观察余文国的反应。
“我说没有问题你们偏说有问题，既然说我有问题，你们可以查呀？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歪，没有问题我不相信你们非得给我捏上个罪名吧？”
余文国提高了音量，做出一副理首气壮的样子，可心里却在打鼓，不知道对方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。
他想起某次收受贿赂时，对方谨慎的模样，还有交易地点选在昏暗小巷的细节，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现。
“实话说了吧，你的问题我们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，就等着你主动交代，争取一个好的态度。不过现在看来，你的态度并不好，你是关住了组织上给你的最后机会。”
审讯人员的声音严肃起来，猛地将案卷重重拍在桌上，发出 “啪” 的一声巨响，试图给余文国施加压力。桌上的水杯被震得跳起来，水洒了出来，在桌面上蜿蜒成不规则的形状。
“我知道你这句话是唬人的！” 余文国嗤之以鼻，可声音却不自觉地有些发颤，“如果我有问题，还真被你们吓住了，可我行得正，坐得稳，你们真还吓不了我。”
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，却显得那么虚弱无力。
“余文国，你也别往脸上贴金，你贪污受贿的事我们不是不清楚。如果不是检察院和国土局之间的关系，我们不可能对你客气。我们的忍耐是有限的，希望你端正态度，早点坦白问题。这样吧，你再认真考虑一下，考虑好了，就记下来交给我们。”
说着，审讯人员将纸和笔放到了桌子上，站起身来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眼神中满是警告。他的皮鞋擦得锃亮，反光中映出余文国狼狈的模样。
待余文国将纸和笔收好，审讯人员又递过来两条烟，说是单位吴局长请人送来的。
余文国心里 “咯噔” 一下，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，他接过烟后，便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。等审讯人员离开后，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烟查看，吴良友送来的是两条 “芙蓉王” 香烟，余文国瞥见其中一条烟的包装似乎被动过，心中顿时起了疑心。
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条烟撕开，一张纸条露了出来。他定睛一看，是吴良友熟悉的字迹：“我们正想办法，你一定要坚持住！”
看到这几个字，余文国原本有些松动的心一下子又变得坚硬起来。
他的眼眶微微，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，有感动，有感激，更有一丝希望。
他把纸条紧紧攥在手心，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。回想起以往和吴良友共事的种种，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，那些利益共同体的承诺，此刻都成了支撑他的力量。
他暗暗告诉自己，既然有人在外面想办法营救，那自己就更不能轻易认输，一定要咬紧牙关，坚持到底。
然而，接下来的日子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。
随着审讯的深入，办案人员开始抛出越来越多的证据。某次审讯时，对方首接甩出了他与某开发商的通话录音，录音里他含糊其辞地暗示对方准备 “表示表示”；又一次，拿出了银行转账记录，虽然经过层层周转，但仍能看出资金流向。
每一次证据的出现，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心头，他的辩解变得越来越苍白无力。可每当内心动摇时，他就会想起吴良友的纸条，在心里默念着那些话，用这仅有的信念支撑着自己。
与此同时，在展冀宾馆之外，国土局内部因为余文国的事情暗流涌动。
班子成员按照吴良友的安排西处活动，刘猛在纪委小心翼翼地打探消息，却发现对方守口如瓶；方志高联系检察院的战友，得到的回应也是模棱两可；冉德衡组织的饭局上，气氛尴尬，大家都对余文国的事情避而不谈。
而吴良友坐在办公室里，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和待处理的事务，既要应对上级部门的询问，又要安抚单位里人心惶惶的职工，焦头烂额之际，还要分出精力想办法救余文国。
他无数次在心里咒骂余文国的不争气，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周旋，因为他清楚，余文国一旦彻底交代，自己也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。
在这封闭的小套间里，余文国怀揣着那一丝希望，继续在这场与法律和自己内心的较量中苦苦挣扎，等待着未知的结果。
时间一天天过去，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，头发变得凌乱不堪，眼神中充满血丝，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焦虑。
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，也不知道吴良友他们的努力是否能奏效，在希望与绝望的交织中，继续着这场看不到尽头的煎熬 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