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的龙涎香混着焦灼的奏折气息,昭宁的目光突然落在舆图上那片被朱砂圈红的京城粮仓。她指尖无意识着案几边缘,突然轻笑出声,惊得殿内众人纷纷侧目。乾隆搁下朱批,龙纹袖口扫过满桌军情急报:"昭宁,可有破局之策?"
"儿臣倒是想起一个人。"昭宁转身时,眼中闪过算计的锋芒,"福伦的福晋,是令妃的胞姐。这世间若有人能将令妃的举止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,非她莫属。"
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。福尔泰瞳孔骤缩,下意识向前半步:"公主!家母她......"话未说完便被昭宁抬手打断。她缓步走到窗边,望着宫墙下摇曳的宫灯,声音似裹着腊月寒冰:"令妃余党蛰伏多年,靠的就是对故人的执念。若让福晋扮成令妃现身,那些自诩忠心的狗腿子,只怕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表功。"
乾隆着扳指的动作一顿,浑浊的眼底泛起精光。当年令妃机关算尽,倒台时却有不少死忠将线索尽数掐断,如今这的确是撕开缺口的绝佳机会。可让臣子妇眷涉险......他看向昭宁决绝的背影,突然想起这个女儿自幼便胆大妄为,当年敢在木兰围场孤身追匪,如今自然敢设下这般险局。
学士府内,福伦夫妇跪听旨意时,福晋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。金丝护甲在烛光下泛着冷光,映得她苍白的脸愈发阴森。"老夫人,这是公主特意送来的令妃旧物。"嬷嬷捧着檀木匣上前,打开竟是一支点翠凤钗,钗头珍珠在晃动间,恍惚与记忆中妹妹鬓边的饰物重叠。
"老爷,真要答应吗?"福晋声音发颤。福伦望着墙上祖宗牌位,想起尔康在战场上九死一生,想起昭宁力保富察家周全的恩情,突然重重叩首:"为报公主大恩,便是粉身碎骨,我富察家也绝无二话!"
三日后,冷宫深处的断壁残垣间,一场精心布置的"故主归来"悄然上演。福晋身着令妃当年最爱的茜色宫装,披帛随夜风翻卷,远远望去竟与记忆中的魏嬿婉分毫不差。她端坐在斑驳的宫椅上,丹蔻染就的指尖慢条斯理地转动佛珠,听着暗处传来的倒抽冷气声,心中泛起苦涩——当年妹妹踩着自己的肩膀爬上后位,如今她却要靠模仿妹妹来换取家族生机。
"都出来吧。"她刻意压低嗓音,尾音拖得极长。树影婆娑间,十几个黑衣人缓缓现身,面罩下的眼睛却因震惊而睁大。为首的疤面汉子突然跪地,声音哽咽:"娘娘!您不是......"
"本宫若不诈死,如何揪出那些背叛之人?"福晋模仿着妹妹当年的阴鸷,将佛珠狠狠砸在地上,"听说有人打着本宫的旗号,在京城兴风作浪?"她抬眼扫视众人,突然冷笑,"连粮草都烧不干净,留着你们何用?"
暗处的昭宁屏息凝视,手中的信号箭己攥出汗水。当疤面汉子掏出密信准备表忠心时,她猛地挥动手臂。霎时间,西周火把齐燃,喊杀声震天。黑衣人这才惊觉中计,却己被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。
混战中,福晋被飞溅的血滴弄脏了妆容。她望着那个曾被妹妹视作左膀右臂的疤面汉子,突然想起幼时在江南,妹妹攥着她的手说"姐姐以后我保护你"的模样。如今一切都变了,她颤抖着捡起地上的凤钗,狠狠刺向想要突围的叛徒。
"母亲!"福尔泰的惊呼穿透硝烟。他挥剑劈开重围,却见母亲己满身是血地倒在残垣上,手中还死死攥着染血的密信。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,赫然记载着令妃余党在六部安插的眼线。
昭宁冲上前时,福晋气若游丝地抓住她的衣袖:"公主......答应我......保尔泰平安......"话音未落,便永远闭上了眼睛。昭宁望着怀中逐渐冰冷的身躯,突然想起昨夜福晋颤抖着试穿令妃旧衣的模样。这场引蛇出洞的计策虽大获全胜,却也让她欠下富察家一条人命。
晨光刺破云层时,紫禁城的宫墙再次染上血色。昭宁站在堆积如山的密信前,望着远处学士府方向升起的招魂幡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夏紫薇在牢中癫狂的笑声、福晋临终的托付、战场上尔康的浴血奋战,所有画面在她脑海中交织成一张复仇的大网。她突然笑了,笑得眼泪都滚了出来——这场以命相搏的棋局,她一定要让所有背叛者,血债血偿。
硝烟尚未散尽,福尔泰抱着浑身浴血的母亲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:“母亲……您醒醒……”泪水砸在福晋苍白的脸上,将那抹伪装的胭脂晕染开来。西周的喊杀声渐渐平息,御林军押解着俘虏列队待命,却无人敢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昭宁看着这一幕,突然重重咳了两声,声音穿透凝滞的空气:“福晋,你扮演尸体够了。”
此言一出,全场哗然。福尔泰僵在原地,怀中的“尸体”睫毛轻颤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福晋尴尬地扯了扯嘴角,伸手抹去脸上的“血迹”——那不过是用朱砂和蜂蜜调制的染料,此刻却黏在鬓角,将精心梳理的发髻弄得凌乱不堪。她支起身子,冲着目瞪口呆的儿子干笑两声:“额娘这不是……按公主的吩咐办事嘛。”
福尔泰如遭雷击,手中的佩剑“当啷”落地。他望着母亲活蹦乱跳的模样,又转头看向神色自若的昭宁,忽然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:“你们……早就计划好了?”
昭宁优雅地抚了抚鬓发,从袖中掏出一方绣帕递给福晋:“若不这般逼真,如何引得那些老狐狸上钩?”她抬眼扫过周围惊愕的众人,目光落在被押解过来的疤面汉子身上,那人此刻还在瞪大眼睛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被骗。“福晋的演技,当真是出神入化,连本宫都险些信了。”
福晋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帕子,擦拭着脸上的颜料:“公主谬赞了。老身虽一把年纪,可年轻时也跟着老爷上过戏台子。”她想起昨夜在公主府反复练习令妃的神态动作,甚至模仿妹妹临终前的咳嗽声,不禁苦笑,“只是苦了尔泰这孩子,瞧把他吓得。”
福尔泰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,却忍不住埋怨:“母亲和公主行事也太冒险了!万一那些人狗急跳墙……”
“所以才让你带着暗卫埋伏在最近处。”昭宁狡黠一笑,朝暗处招了招手,二十余名黑衣暗卫鱼贯而出,个个手持强弩,“只要有任何异动,第一时间射杀。不过,”她目光转向地上散落的密信,笑意渐冷,“看来这些人对‘令妃娘娘’太过敬畏,根本不敢动手。”
乾隆的御辇在此时抵达。听闻事情经过,这位见惯风浪的帝王也忍不住抚掌大笑:“好!好一个将计就计!昭宁,你这丫头的鬼点子,当真是越来越多了!”他看向福伦福晋,眼中满是赞赏,“富察夫人临危不乱,为朕除去心腹大患,功不可没!”
福晋连忙跪地谢恩,却因跪得太久,险些栽倒。昭宁快步上前将她扶起,轻声道:“委屈福晋了。今夜便请在公主府歇息,明日再让太医仔细瞧瞧,可有哪里伤着。”她的目光扫过福晋膝盖处的淤青——那是为了逼真,故意在地上多跪了半个时辰留下的。
是夜,公主府内灯火通明。昭宁与福尔泰并肩坐在书房,细细翻阅缴获的密信。烛火摇曳间,福尔泰突然开口:“今日之事,多谢公主。若不是你……”
“说什么谢不谢的。”昭宁打断他,将一封标注着“户部侍郎”的信件推过去,“你我本就是一体,富察家为大清流血,我自然要护着你们周全。”她想起福晋在扮尸体前,特意将福尔泰幼时的平安锁塞进她手中,眼眶不禁微微发热。
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,己是三更天。昭宁伸了个懒腰,忽听隔壁传来阵阵笑声。原来是福晋正在给宫女们讲述如何模仿令妃的神态,说到兴起处,还学起了妹妹当年挑眉的模样。那一瞬间,她仿佛又变回了江南水乡里,那个带着妹妹玩耍的姐姐。
福尔泰望着灯火映照下昭宁温柔的侧脸,心中满是感动与心疼。他知道,这场看似闹剧的“诈死计”背后,是昭宁无数个日夜的谋划。而那个总爱笑着出鬼点子的公主,早己在权谋的漩涡中,成长为能够撑起一片天的巾帼英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