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缃紧赶慢赶终于在亥时回来,手中攥着那株来之不易的无叶花。
她轻叩响赵宥之的房门:“夫人,药采回来了,要现在熬吗?”
屋内静得出奇。
她又加重力道敲了敲:“夫人?你睡下了吗?”
还是一片死寂,白缃心头骤然一紧,下一刻佩剑己经握在手里,剑锋探入门缝,“哗啦”一声挑开门闩。
烛火摇曳的屋内,床榻整齐如新。
她疾步绕过屏风,只见浴桶中水波微漾,赵宥之鼻尖都己没入水里。
“夫人!”
白缃心神一震,一把将人捞出水面,水珠顺着赵宥之光洁的胴体滚落,浸透了白缃的衣衫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赵宥之呛咳两声,缓缓睁眼,湿漉漉的睫毛如蝶翼轻颤,苍白的唇色衬得她宛若一尊易碎的琉璃美人。
白缃的手还贴在她温热赤裸的肌肤上,半晌才如梦初醒:“夫人,你……还好吗?”
赵宥之轻哼一声,算是应答。
白缃将人抱到榻上,裹紧锦被时声音都在发颤:”您怎么能在沐浴时睡着!若我晚归一步后果将不堪设想。“
说到最后竟带了几分薄怒。
“无妨。”赵宥平静的说着,“陆司珩知晓我有这毛病,真出了事也不会怪罪于你。”
“谁在乎这个,”白缃突然拔高声音,“我担心的只有你!”
赵宥之抬眸看向她,片刻后嘴角勾起一抹笑:"你不是该盼着我死吗?我若死了,你就能回大理寺继续当你的飞骑女卫,不必守着我困在这里永无出头之日。”
“我愿意守着你。”白缃脱口而出,语气坚定得近乎执拗,“哪怕一辈子都行。”
赵宥之静静地望着她,目光灼灼。
白缃被看得不自在,别开了脸,可泛红的耳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慌乱。
赵宥之忽然明白了一切,难怪所有人都怕陆司珩怕的要死,而白缃作为一个小小下属,又蒙受他的救命之恩以及知遇之恩,却甘愿多次违背命令帮助自己、替自己欺瞒陆司珩,原来在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里,白缃早己对自己生出了别样的情愫。
赵宥之厌恶陆司珩的一切,也连带着厌恶陆司珩身边的所有人,却唯独对白缃另眼相待,尽管她是被派来监视自己的。
白缃作为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女子,坚韧的像崖边的柏树,身上的每一道纹路都是生命不屈的印记,赵宥之对这样的人总是钦佩的,待她难免温柔友善。
至于白缃是否因此动心,赵宥并不知道,也不在乎,她只是轻声道:
“陆司珩会杀了你的。”
白缃原本狂跳如雷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渐渐平复,紧绷的脊背也松弛了几分,她明白赵宥之己然洞悉她的心意,却并未因这逾越世俗的感情而显露半分厌恶,反而仍在为她担忧。
她蹲下身子,坚定地握住赵宥之冰凉的手:“夫人,我们逃吧,去一个将军永远找不到的地方生活。”
然而她等到的注定只有拒绝。
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”赵宥之的声音轻若叹息,“而在这王之下,便是陆司珩。若他执意要寻我们,会翻遍一寸寸土地,寻尽一处处角落,一年寻不到便寻两年,两年寻不到便寻十年、二十年……不死不休,我是不怕过东躲西藏的日子,可你有考虑过自己的下场吗?”
这话并非赵宥之自暴自弃的言语,而是转自陆司珩的原话,当初他囚禁赵宥之时就用这番话警告过她不要试图逃跑,否则就算掘地三尺,穷尽此生他也会抓她回去。
而敢带着她逃跑的人,一旦落到发了疯的陆司珩手里,剥皮抽筋那都是轻的。
“我不怕!”白缃眼中闪着炽热的光,“夫人难道要一辈子困在将军身边吗?这三年来您的痛苦煎熬,我都看在眼里,我知道您并不爱将军,那我们为何不试一试?就算逃亡艰辛,前路未卜,但至少能换来片刻自由,不是吗?”
朝夕相处三载,赵宥之早摸清了她她的脾性,知道再多劝说也是徒劳,更何况,她本就是要离开陆司珩的。
”你说得对。“赵宥之沉吟道,“但绝不是现在。”
白缃以为她是在顾虑计划不周,立即接话:“确实该想好万全的脱身之策,若是贸然逃走,很快就会被找到。”
赵宥之顺着她的话点头:“容我仔细想想,在我想出周全之计前,你切莫让陆司珩看出端倪。”
“夫人放心!”白缃连忙应下。
她倒不怕自己露出马脚,被发现了大不了一死,脑袋掉了就碗大个疤,她只恐拖累了可怜的夫人。
第二天赵宥之比往常起的还早了很多,步履匆匆路过济世堂却未作停留。
白缃疑惑询问:“夫人是要去哪儿?
”赵宥之侧过脸,眸光轻闪:“我馋樊楼的蜜渍梅子了,去买些。”
“这点小事交给我就好,夫人何必亲自跑一趟?”
赵宥之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:“你可知樊楼怎么走?”
白缃一时语塞,片刻后才道:“奴婢虽不知,但可一路打听过去。”
“不必了,进了这条巷子,首走便到。”赵宥之说着迈步向前。
然而行至胡同中央,却被两个官差拦住去路。
赵宥之抬眸望去,只见前方地面上躺着一具臃肿尸体,旁边蹲着的仵作正在俯身检查,随后起身与一名身着绯色云雁补服的男子低声交谈。
仅仅一个背影,赵宥之就认出那是沈蔽。
“前方大理寺办案,闲杂人等速速退离!”官差厉声道。
白缃才不管什么大理寺不大理寺的,正要掏出陆司珩给的腰牌叫人放行,却被赵宥之抬手按住。
她轻启朱唇,声音清亮:“二哥!”
沈蔽闻声转身,看清来人时肃穆的面容瞬间染上笑意,快步走来挥手示意官差退下。
“前面是死人了吗?”赵宥之目光扫过现场,轻声问道。
“嗯,”沈蔽微微颔首,"是京兆尹李大人遇害了。
赵宥之先是露出个诧异的神情,继而关切的问:
“可有什么凶手的线索?或者有人目睹案发经过?”
沈蔽摇头:“暂时都一无所获,尸体还是今早胡商发现的,不过据我判断这可能是一场连环凶杀案。”
“何以见得?”
“徐升的死当初闹得满城皆知,想必你也知道,虽然我当时重伤昏迷没有参与这个案件,但回到大理寺也查看了相关卷宗。”沈蔽解释道,“里面记录徐升浑身只有脖颈一处伤痕,凶器是尖锐物品,但真正致命的却是一种让他全身血液流尽而亡的毒药,李大人的死状、死因与徐升就如出一辙。”
赵宥之神色平静地听完,淡淡开口:“徐升作恶多端,死有余辜,想来这李大人,也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招来杀身之祸。”
“目前还不好说。”沈蔽神色忧虑。
赵宥之:“二哥能否允我看看李大人的尸体?或许能辨别出是何种毒药。”
“李大人死状惨烈,怕你看了夜里梦魇。”沈蔽面露担忧。
“我无妨。”赵宥之语气坚决。
见她坚持,沈蔽只得应允。
赵宥之走近李浪身前,那具肥胖的身躯己然化作一具可怖的血尸,双目圆睁,五官扭曲,黏腻的血浆在地砖缝隙间蜿蜒散开,浓重的血腥气混着巷子里特有的霉味,令人作呕。
“死得凄惨确实挺惨。"赵宥之语气里透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愉悦。
沈蔽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,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。
赵宥之蹲下身子,目光如炬,仔细打量着尸体的每一处细节,那眼神与其说是在查案,倒更像是在品鉴一件得意之作。
“可有什么发现?”沈蔽忍不住问道。
赵宥之起身摇头:“闻所未闻,凶手定是用毒高手。”
沈蔽神色愈发凝重。
赵宥之便状似好心的提醒:“我听闻有的凶手会重返现场,重温作案时的感觉,二哥不妨派人暗中留意来往的人也许会有所发现。”
沈蔽听了赵宥之的话也觉得在理,温声道:“多谢妹妹提点。”
赵宥之嘴角轻扬:“那就不打扰二哥了。”
沈蔽在与赵宥之的交谈中,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违和感,隐约间觉得有哪里不对,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。
而就在赵宥之转身的刹那,他突然想起来昨晚李浪去樊楼应该是临时起意,可人却偏偏就死在了这里,而当晚知道李浪行踪的除了他,还有一个人。
他猛的抬手:“宥之妹妹留步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