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,一只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拽了拽陆司珩的衣袖。
他低头看去,只见陆囡囡仰着圆嘟嘟的小脸,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。
“舅舅”六岁的小丫头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指,奶声奶气道,“囡囡有悄悄话说。”
陆司珩俯身凑近,就听见小丫头贴着他耳朵说:“我支持舅舅找一个喜欢的舅母,我不想舅舅不开心!”
陆司珩冷峻的面容终于松动,眼底浮现一丝暖意。
他伸手捏了捏外甥女软乎乎的脸蛋。
“你最乖了,舅舅全听你的。”说着利落地剥了只虾,蘸好酱汁递到她嘴边。
陆囡囡一口叼住虾仁,笑得眼睛弯成月牙。
后面陆司珩也就草草往嘴里扒了几口饭结束了晚宴,他前脚才回到屋子,后脚陆夫人就派嬷嬷抱来一摞画像。
嬷嬷笑道:“夫人让少爷先挑着,若是京中的这些名门闺秀不喜欢,就从西大世家里挑。”
陆司珩黑着脸:“回去告诉母亲,我知道了。”
他烦躁的打发走嬷嬷,却连那堆精心装裱的画像看也没看一眼。
陆司珩左脚搭着右脚,随意的仰靠在床上。
窗外一轮孤月高悬,清冷的月光穿过窗柩洒在地面上,他莫名其妙的就觉得这月亮像极了赵宥之整个人,永远那么明亮,又永远那么遥不可及。
而他看似将月亮攥在了掌心,可低头细看,不过是掬了一捧水中的倒影罢了,真正的明月依旧高悬九天,普照众生。
他心里亮堂的很,只要稍有机会,赵宥之便会头也不回地离去,但她估计不会和哪个男子在一起结婚生子,她心里装着太多人——病患、百姓、甚至路边垂死的野狗,却唯独不会为谁停留。
每每这个想法一起,陆司珩心里就翻涌起一个暴虐的念头:干脆打造个笼子,用铁链锁住她好了,管她心里装着多少人,反正身边人就只有自己。
“笃笃”,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“谁?”陆司珩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戾气。
门外传来上官砚低沉的回应:“将军,属下有一事想要禀报。”
“进来。”
上官砚进来先抱拳行礼,然后才吞吞吐吐道:“卑职有一事儿不知当讲不当讲,若说了,还望将军莫要动怒,毕竟眼见不一定为实。”
陆司珩眉头拧成疙瘩,不耐烦道:“有话快说,有屁快放!磨磨唧唧的哪像个男人!”
“卑职瞧见夫人从沈府出来。”上官砚闭着眼睛一口气说完,“沈蔽追在后面,还喊夫人……宥之妹妹。”
陆司珩“嚯”地起身,眼底腾起阴鸷,先前不好的猜想被证实的瞬间,他只觉头顶发绿,抬脚就往屋外走。
上官砚不明沈蔽和赵宥之的过往,忙追着解释:“兴许夫人恰巧是去给沈家某个人瞧病,又恰巧见到了旧识……”
“少废话!”
陆司珩心里跟明镜似的,怎么可能是去瞧病,分明就是背着他见旧情人去了,他首奔马厩牵马,翻身上鞍就往街上狂奔。
这边白缃扶着昏沉的脑袋坐起,见赵宥之仍在独饮,不由得庆幸没把人弄丢。
“夫人……”
“走吧。”赵宥之放下酒盏。
白缃站起来的时候,脚步还有些虚浮,于是赵宥之主动伸手搀扶。
前者受宠若惊:“谢夫人。”
二人行至大街上,人群中骤然炸开惊叫,一匹马正冲向路中央的孩童,那孩子却只顾奔向对面的父母,全然不知危险将至。
千钧一发之际,赵宥之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,反应过来的白缃,忙要去抓她,可指尖只来得及触碰到她翻飞的衣袖。
中秋的街道挤满人潮,陆司珩饭桌上喝了几杯酒,再加上被赵宥之气的怒上心头,马速快得收不住。
瞥见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孩子时,神色顿时一凛,更要命的是,后面窜出来的那道熟悉的身影竟扑向孩子。
孩子被推向了安全地带,可对方却来不及躲闪。
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,死命勒紧缰绳,马前蹄高高扬起,可惯性之下,马蹄还是重重踢在眼前人身上。
赵宥之的胸腔重重挨了一脚,瞬间像断线的风筝般摔出去,蜷缩在地上咳出一口血。
陆司珩几乎是滚下马的。
方才一路疾驰时满脑子想的都是“回去一定要打断她的腿,让她再也不能乱跑”,可此刻看着赵宥之惨白的脸色,那些暴戾念头顿时烟消云散。
“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,上赶着找死呢?!”
他怒骂了声,就要伸手抱起赵宥之。
赵宥之却闷哼一声:“别动……我胸骨可能裂了……”
她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。
因为没有保护好赵宥之,白缃愧疚万分,一听这话,脸色骤变:“我这就去找大夫!”
而陆司珩也被吓到了,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,他不是没有见过战场上被战马踩裂胸骨的士兵,没有几个能活过半月的。
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冷,素来杀伐决断的将军此刻声音都变了调:“我、我该怎么做?”
“找……树枝或者木头固定……”赵宥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。
上官砚立刻道:“属下去寻!”
不多时,赵宥之额头就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,昏昏沉沉间,余光瞥见不远处那支滚落的金簪。
她下意识要伸手去够,却牵动伤口疼得倒吸冷气。
“别动!”陆司珩一把按住她的手,语气凶得吓人,“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发簪?!等你好了,老子把全京城卖的簪子都送给你!”
“就要……这支……”赵宥之固执地望向金簪的方向。
陆司珩只得压下心底的躁动,走上去捡起簪子,却在看清样式时愣住了。
这不是祖母留给他未来媳妇的金簪吗?
他送过赵宥之无数珍宝,全被她变卖成药材,在义诊的时候施舍给买不起药的穷人,唯独这支簪子在他强势的要求下被留了下来。
他还以为这只簪子在哪里落灰呢,没想到她今天会戴出来,而且还是戴着去见沈蔽。
难道她是为了向沈蔽彰显自己的身份,彻底了断过去?但转念一想,又觉得这不是她的作风。
不过对于她肯戴上这个簪子,他还是很开心,也不想跟一个死人去计较了,显得他陆司珩有多小心眼儿似的。
陆司珩把簪子重新插回赵宥之的发髻间。
这时上官砚捧着几根削好的木枝奔来,陆司珩按着赵宥之的指示,将枝条贴着她单薄的胸膛,小心翼翼的固定着。
赵宥之:“再往左半寸……”
漫长的半炷香过去,陆司珩终于固定好了,他抬手抹了把脸上,不禁诧异,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出了这么多汗。
刚好白缃也拽着个气喘吁吁的老大夫回来了,还带了一个竹担架。
老大夫刚要搭脉,赵宥之己哑着嗓子道:“马蹄首击胸腔,按压时有骨擦感,现在呼吸尚可……您只需帮我判断是否内出血。”
听她说的头头是道,老大夫便知道她也是个懂医术的,于是点点头,对着其他几人道:“先把这位姑娘带去医馆。”
陆司珩闻言轻手轻脚的把赵宥之抱上担架,由白缃和上官砚一前一后的抬着。
“走快些!”一开始,陆司珩盼着赵宥之尽早得到救治,便催促两人快点。
到了半道,眼见担架颠簸,他又暴怒:“走那么快赶着投胎吗,没看到她疼!”
白缃:……
上官砚:……
从古至今,牛马难当。
赵宥之啧了声:“陆司珩你小点声,吵的我难受。”
这话若是别人说的,陆司珩都该火冒三丈了,可偏偏对方是赵宥之,所以他竟真的闭上了嘴,只一双眼死死盯着担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