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人一齐上了马车,到沈家大门前的时候己经时至傍晚。
走廊上灯笼一一点亮,在秋风中轻轻摇曳,投下温暖的橘光。
进了大厅。
沈家兄妹先后喊了声母亲。
正在忙着张罗饭菜的沈老夫人听到声音,即刻转过身。
“宥姐儿!”她眼尖,一眼就认出了多年未见的赵宥之。
“见过伯母。”赵宥之微微躬身。
沈老夫人快步上前,亲热地握住赵宥之的手:“倒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,这通身的气度,倒比那些世家小姐还强些。”
沈老夫人打量着赵宥之的同时,赵宥之也暗自观察着对方。
沈老夫人过去多年一点也不见老,而且在权力金钱的滋养下,还看着比之前更加年轻容光焕发。
饭桌上,沈老夫人几次三番的给赵宥之夹菜,嘴里不断问着“这几年过得怎么样”,“赵老爷身子可还硬朗”“姐姐嫁去了何处”,最后甚至问到了她“有没有婚配”……
赵宥之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。
早些年因为赵老爷子的恩情,沈老夫人也较为偏爱性情温和的赵宥之,还多次提议要将她娶进门给沈蔽做媳妇。
只是彼时赵宥之尚未及笄,赵老爷子秉持着“女儿家婚事当你情我愿”的念头,始终没有应下。
后来沈家举家远投亲戚,这段被时光搁浅的姻缘,便渐渐被岁月尘封。
沈蔽还以为母亲是想为自己提亲,可他又深知赵宥之现在处境尴尬,当即就要出口解围。
却见母亲放下银箸,己经从腕上褪下一只羊脂玉镯。
“好孩子,”沈老夫人拉过赵宥之的手,玉镯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,“我思来想去,不如我认你作义女,往后你就当我是你亲娘,蔽儿和幻儿就是你的哥哥和妹妹。”
沈蔽手中的瓷勺“叮”地磕在碗沿。
沈幻儿瞪圆了杏眼,快言快语道:“娘,你明明知道二哥心悦之之的,为什么要……”
赵宥之怔了片刻,而沈老夫人己经严厉的打断了沈幻儿的后话。
“住口,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懂什么。”
话一说完,她眼角的细纹又突然舒展开来:
“过些日子,你便要有个嫂嫂了,左丞相千金生的貌美如花,诗书女红无一不精,待人更是温柔和顺,这般品貌,放眼京城也是难寻的佳偶。”
她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赵宥之,可后者却神色平平。
“母亲何时定下的婚事?”沈蔽抬眼间冷意翩然,“儿子的终身大事,您竟连句口风都不曾透?”
沈老夫人端起茶盏轻抿一口,慢条斯理道:“自古婚娶,本就该父母筹谋、媒妁牵线,难不成要你学那市井无赖私定终身?”
沈蔽面露急色:“可是母亲……”
“蔽儿,娘这般苦心,还不是为了你的前程,为了幻儿的婚姻着想,若宥姐儿认了我这干娘,沈家的门楣往后便也是她的靠山。”
话音刚落,沈老夫人又忽地轻叹一声,继续给赵宥之上眼药水:
“宥姐儿啊,不是老身多嘴,你这般年纪,总该为自己打算,你非大户出身,又没爹没娘惯了,怕是连规矩都不懂几分,如果想嫁进好的人家,不背靠一个好的娘家那是万万不行的。”
沈老夫人自顾自说了一大堆,但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——沈家现在发达了,还不忘旧恩递来高枝,她还不恩戴德的接着。
白缃哪能见赵宥之被阴阳怪气的羞辱,当即手就按上了剑柄,可赵宥之却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的手腕,微微摇头。
沈老夫人见对方沉默,以为胜券在握,又摆起笑脸要去给赵宥之戴上那只玉镯:“我这番话,都是为你好,你可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。”
赵宥之却避开了她的触碰,声音清冷如霜:
“老夫人好意宥之心领了,但不是所有女子活着都是为了嫁做人妇,攀附高门的,我只为继承阿爷的衣钵济世救人,至于沈二哥,我向来只当他是兄长,并没有半分男女之情,多谢老夫人今日的款待,我与白缃就先走了。”
说完,赵宥之便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。
沈老夫人也不装了,将玉镯重重拍在桌子上,咬牙道:“果然是野丫头,给脸不要脸,还和我拿乔上了。”
沈蔽望着赵宥之决绝离去的背影,心猛地一揪,脚下己不由自主往外走。
沈老夫人见状,当即站起来快步上前拦住他,厉声喝道:“站住!你追那不知好歹的丫头作甚?!”
“若早知您今日存了这份心思,我当初就不该答应您带她登门!”沈蔽俊朗的面容因愤怒而涨得通红,“一个女子活在世上本就艰难,而她身边又一个至亲都没,您到底为何还要如此折辱她!”
沈蔽的生父走的早,是沈老夫人一手把他和幻儿拉扯大的,故而他对母亲向来言听计从,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孝子,而今却为了赵宥之和母亲红了脸。
沈老夫人一时被气得浑身发抖:“好心当成驴肝肺!我这是为她好,她倒不领情!不识抬举的东西!”
沈蔽不愿再与母亲纠缠,转身就跑,绣着金线的锦袍下摆被门槛绊住,他索性一把扯开腰间玉带,任其坠落满地,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。
沈老夫人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,重重地哼了一声,也气冲冲地跟了出去。
夜色如墨,沈蔽踉跄着冲出府门,西下张望。
远处灯火阑珊处,赵宥之的身影正渐渐隐没在人群中。
“宥之妹妹……”
他刚喊出声,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,心头猛然炸开一阵撕骨肉撕裂的剧痛。
沈蔽缓缓低头,只见一支箭矢己经深深没入他的胸膛,鲜血瞬间浸透了月白色的锦袍。
沈老夫人追出来时,正撞见这骇人的一幕。
沈蔽捂着胸口缓缓跪倒,指缝间不断涌出刺目的鲜血。
“蔽儿!!”
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,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惨白如纸,三魂七魄仿佛都被这一箭射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