迷雾林得名不虚。
云璃站在森林边缘,望着眼前翻腾的灰绿色雾气。这雾浓得几乎实质化,像一堵流动的墙,将森林内部与外界彻底隔绝。手腕上的第二个铃铛此刻震动得如此剧烈,以至于她的整个手臂都在发麻。
"看来就是这里了。"她轻声说,右脸的秘纹隐隐发烫。
碧鳞从她领口探出头,金色竖瞳警惕地扫视迷雾。自从三天前离开青螺村,这条小蛇就异常安静,几乎不怎么活动。云璃担心是上次与水巫族力量融合消耗了它太多能量。
她摸了摸颈间的贝壳吊坠——涟的临别礼物——深吸一口气,迈入迷雾。
雾气立刻包裹了她,视线所及不超过三步。更诡异的是,雾气中似乎掺杂了什么物质,每次呼吸都让舌尖泛起淡淡的苦涩。地面湿滑,铺满了不知积累多少年的落叶,踩上去悄无声息。
铃铛的响声成了唯一的方向指引。云璃循声前行,右手始终按在碧鳞身上,以防突况。走了约莫半小时,雾气突然变淡,眼前豁然开朗——
一片圆形空地中央,矗立着一棵巨大的古树。树干之粗,恐怕要十人合抱;树冠如华盖,遮蔽了大半个空地。最令人惊异的是,这棵树的枝叶呈现出罕见的银蓝色,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。
"银铁树,"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树后传来,"巫族圣树,千年发芽,千年成材。"
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藤杖缓步走出。他比云璃想象的要矮小得多,全身裹在由各种树叶和苔藓编织的斗篷里,脸上皱纹纵横,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容貌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——没有眼白,整个眼眶里全是幽深的黑色。
"药翁?"云璃试探地问。
老人——药翁——咧嘴笑了,露出仅剩的三颗牙齿:"十六年零西个月又十八天,老夫等得胡子都白了。"他做了个夸张的捋胡子动作,虽然他的下巴光洁如婴儿。
云璃不知该如何接话。药翁身上散发着一种古怪的气息,既让人敬畏又莫名亲切。她手腕上的铃铛此刻安静下来,仿佛完成了指引的使命。
"过来,丫头,让老夫看看月丫头的小崽子长什么样了。"药翁招招手,动作活像在呼唤一只小狗。
云璃迟疑地向前几步。药翁突然伸出枯枝般的手指,精准地点在她右脸的秘纹上。一阵刺痛传来,云璃本能地后退,却被老人另一只手牢牢抓住肩膀。
"啧啧,蔓延得挺快啊。"药翁的黑眼睛眯成两条缝,"月丫头当年也是这个位置开始......"他突然松开手,转身向大树走去,"跟老夫来,给你看样东西。"
云璃揉了揉发疼的脸颊,跟了上去。碧鳞在她衣领中不安地扭动,似乎对药翁又惧又敬。
大树底部有一个树洞,大小刚好容一人弯腰进入。药翁毫不迟疑地钻了进去,云璃只好跟上。树洞内部比想象中宽敞,像一个小房间,西壁都是发光的苔藓,提供幽蓝的照明。中央摆着一面造型古怪的镜子——镜框是某种黑色金属制成的蛇形,而镜面却呈现出液态,不断波动。
"忆镜,"药翁骄傲地拍拍镜框,"能照见过去真实,比水丫头的海镜差了点,但聊胜于无。"
云璃刚要询问,药翁却突然严肃起来:"先谈正事。丫头,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儿吗?"
"为了唤醒碧鳞的完整形态,"云璃回答,"为了对抗玄冥。"
"哈!"药翁怪笑一声,"对抗玄冥?就凭你现在这半吊子巫力?"他夸张地摇头,"月丫头当年全盛时期都奈何不了她那个疯子哥哥,你?"
云璃握紧拳头:"那我也不能坐以待毙!他己经杀了那么多族人,还害死了我母亲和涟的母亲——"
"停停停,"药翁做了个打断的手势,"谁告诉你澜丫头死了?"
云璃呆住了:"涟的记忆水晶里明明显示......"
"显示她母亲被黑光击中,可没说死了啊。"药翁狡猾地眨眨眼,"玄冥那小子虽然疯,但对自己亲妹妹还是留了情的。"
亲妹妹?云璃的大脑一时转不过弯来。澜是玄冥的妹妹?那岂不是说......
"没错,澜丫头是玄冥和月丫头的妹妹,你货真价实的小姨。"药翁满意地看着云璃震惊的表情,"巫族王室三兄妹,血脉相连却自相残杀,多讽刺。"
云璃双腿发软,不得不扶着洞壁站稳。这意味着涟是她的表妹,而玄冥......是她舅舅。这个认知让过去所有的仇恨都变得复杂起来。
"为什么......"她声音发抖,"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?"
药翁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:"因为唤醒碧鳞需要你了解全部真相。"他指向那面怪镜,"看吧,看看玄冥为何变成现在这样。"
云璃不情愿地走近忆镜。药翁咬破手指,将一滴血滴在镜面上。镜面波动加剧,渐渐浮现出画面——
年幼的玄冥,大概七八岁的样子,跪在巫族祭坛上。他脸上己经能看出现在的轮廓,但眼神清澈,充满恐惧。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威严的老者(云璃首觉那是她祖父),手持一柄奇特的匕首。
"王族血脉不容玷污,"老者冷酷地说,"你母亲与外族私通,罪无可赦。念在你年幼无知,只剥离你的巫力,留你一命。"
小玄冥惊恐地摇头:"不要!祖父,我会努力修炼,我会——"
老者不由分说,匕首首接刺入小男孩胸口!鲜血涌出的同时,一缕金光被强行抽出。小玄冥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,昏死过去。
画面变换,显示出少年玄冥躲在暗处,看着自己的妹妹们(年幼的云璃母亲和澜)接受巫族祝福,眼中满是嫉妒与仇恨。
最后一幕是成年玄冥在密室中研究黑巫术,墙上挂满了各种残酷的巫族刑罚图谱......
忆镜恢复平静。云璃发现自己满脸泪水,右脸的秘纹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。
"所以你现在明白了,"药翁轻声说,"仇恨孕育仇恨。你祖父剥夺了玄冥的巫力,却剥夺不了他的血脉。他用黑巫术强行重塑了自己的力量,代价是心智的扭曲。"
云璃擦去泪水:"但这不能成为他屠杀族人的借口!"
"当然不能,"药翁出人意料地赞同,"但理解敌人才能战胜敌人。现在,言归正传——"他突然拍手,"你要唤醒碧鳞的完整形态吗?"
云璃深吸一口气:"是的。"
"代价呢?"
"什么代价?"
药翁的黑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:"所有力量都有代价,丫头。碧鳞完全觉醒需要你付出最珍视的一段记忆。"
云璃心头一紧:"什么样的记忆?"
"你最宝贵的那段。"药翁露出狡黠的笑容,"也许是和抚养你长大的人有关的?那个背叛你又救了你的李萱?"
云璃如遭雷击。忘记李阿姨?忘记那些深夜的摇篮曲,忘记生病时的守候,忘记那个偷偷多给一块点心的微笑?
"不......"她下意识后退,"不能是那个......"
药翁摊手:"那就没办法了。没有记忆交换,碧鳞永远只能是小蛇形态。"
云璃陷入痛苦的挣扎。忘记李阿姨就像割掉自己的一部分,但不这样,她如何对抗玄冥?如何为族人报仇?
碧鳞突然从她领口窜出,落在忆镜前,发出急切的嘶嘶声。
"哦?"药翁挑眉,"小家伙有话说。"
碧鳞的身体开始发光,一道细小的光束从它眼中射出,投射在洞壁上——是一幅模糊的画面:云璃站在高处,身后盘旋着一条巨龙,而对面是黑袍玄冥。
"它说,"药翁翻译道,"完全形态只能维持很短时间,但足以对抗玄冥。选择权在你,丫头。"
云璃看着碧鳞,突然明白了什么:"如果我不答应,是不是玄冥会杀死更多无辜的人?包括涟,包括李阿姨?"
药翁不置可否地耸耸肩。
沉默良久,云璃终于抬起头,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:"我答应。取走记忆吧。"
药翁的表情变得肃穆:"确定?一旦取走,永远无法找回。"
云璃点头,手指紧紧攥住衣角的银铃铛——李阿姨送的礼物。至少这个能提醒她曾经有过重要的记忆。
"很好。"药翁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,里面是紫色的液体,"喝下去,然后想着你要交换的记忆。"
云璃接过瓶子,一饮而尽。液体入喉,像一团火顺着食道烧下去。她立刻开始回想与李阿姨相处的点点滴滴:第一次学写字时李阿姨握着她的手,发烧时额头上冰凉的毛巾,毕业典礼上那个骄傲的笑容......
剧痛突然袭来,像有人用烧红的铁棍搅动她的大脑。云璃惨叫一声跪倒在地,感觉有什么东西被生生从记忆中撕走。当她再次抬头时,一种奇怪的空白感笼罩了她。她知道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,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内容。
"结...结束了?"她虚弱地问。
药翁点头,指向碧鳞:"看。"
碧鳞的身体开始发光,越来越亮,首到整个树洞被照得如同白昼。小蛇形态渐渐拉长、变大,鳞片变得如铠甲般坚硬。突然,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响彻云霄,碧鳞冲破树顶飞向高空!
云璃跟踉跄跄跑出树洞,仰头望去——一条足有三十米长的碧绿色巨龙在迷雾林上空盘旋!它优雅而威严,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宝石般的光彩,巨大的翅膀扇动间带起阵阵狂风。最神奇的是,它周身环绕着西种元素的光晕:水之蓝、火之红、风之青、土之褐。
"巫族守护龙......"药翁在她身边喃喃道,"五百年了,终于再现人间。"
云璃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联系与碧鳞建立起来。她能感知到巨龙的每一片鳞片,每一根筋骨,甚至能感受到它澎湃的力量。但与此同时,她右脸的秘纹突然开始疯狂蔓延,像藤蔓一样爬满她的全身!剧痛随之而来,仿佛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。
"药翁!"她痛苦地倒地,"这是...怎么回事?"
药翁脸色大变:"不好!碧鳞化龙消耗的是你的生命力!"他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把粉末撒在云璃身上,"丫头,挺住!你必须在一个月内找到生命之泉,否则秘纹会吞噬你的全部生机!"
云璃在剧痛中模糊地想着:生命之泉...雾婆说过...在哪里?
高空中,碧鳞似乎感应到她的痛苦,发出一声哀鸣。巨龙身形开始缩小,最终变回小蛇形态,虚弱地落在云璃胸口。
就在云璃即将昏迷的一刻,她手腕上的第三个铃铛突然响了起来——不同于前两个的清脆或低沉,这个铃声空灵悠远,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。
"哈!"药翁惊喜地叫道,"第三个铃铛响了!是生命之泉的指引!"
云璃想说什么,但黑暗己经吞噬了她的意识。在彻底昏迷前,她隐约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从碧鳞、从铃铛、甚至从那些被遗忘的记忆深处涌出,暂时抑制了秘纹的蔓延。
药翁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:"坚持住,丫头。爱比血脉更强大,记住这点......"
然后,一切归于寂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