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工作中,段佳佳显得心不在焉,但好在没有出现任何差错。这一天的工作在紧张与恍惚中顺利地结束了。下班后,她独自一人,带着一丝无助,走出了书店,低垂着头,向自行车停车区缓缓行去。
就在这时,一双略显陈旧的黑色棉鞋意外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,那双鞋上似乎还沾着外面的寒气与尘埃。段佳佳的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的预感,她缓缓抬头,正对上段国庆那双布满红血丝、满含复杂情绪的眼睛。那双眼睛里,有歉意、有期盼,也有深深的疲惫。
“爸爸怕影响你工作,就一直在外面等你。”段国庆的声音有些颤抖,带着几分小心翼翼,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已的女儿,仿佛害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。
段佳佳的心在这一刻被轻轻触动,她这才注意到父亲因为长时间在外等待而被冻红的脸颊。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清晰:“你现在住在哪里?”
段国庆闻言,嘴角勉强弯起一抹微笑,但那笑容背后隐藏着太多的苦涩与无奈。他没有直接回答,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,仿佛在回避这个敏感而又现实的问题。
段佳佳见状,没有再追问下去。她默默地推起自行车,与段国庆并肩而行,在渐暗的天色中向家的方向走去。这段路程并不长,但对于他们来说,却像是穿越了漫长而艰难的岁月。
自从段国庆和那个姓马的女老师私奔后,没过两年,那个女老师也如同过客一般,找到了另一个靠山,毫不留情地抛弃了段国庆,就像他当初抛弃这个家一样。段国庆经历了情感的背叛与生活的重创,变得心灰意冷,他既无法面对这一切的残酷现实,又因为所谓的面子和尊严,无法再鼓起勇气回到这个原本属于他的家。
后来段国庆虽然生活清贫,但凭借着对文化的热爱与坚持,在偏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份教书的工作,勉强维持着生计。然而,命运似乎并未对他格外宽容。前阵子,他开始频繁感到胃痛,食欲日减,身体也逐渐消瘦。面对这样的状况,他终于决定进城检查,却不幸被诊断出胃癌晚期。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,他选择了放弃住院治疗,因为他深知,无论如何治疗,都无法逆转生命的轨迹,他只能默默等待那一刻的到来。
但在生命的尽头,他心中仍有一个未了的愿望——回到那个曾经的家,52号,再看一眼妻子刘清,再看看两个孩子。这份对家的眷恋与思念,成为了他最后的支撑。
今天清晨,他乘坐火车抵达了北京,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。他不敢贸然前往52号,担心自已的突然出现会给家人带来不必要的困扰,于是先找了一家便宜的小旅店住下,打算第二天再作打算。然而,旅店内的孤寂与沉闷让他难以忍受,他决定外出走走,无意间来到了段佳佳工作的书店,这才有了两人意外的重逢。
一路上,段国庆向段佳佳缓缓诉说着自已的近况与心路历程。段佳佳原本打算带父亲去找个饭馆坐下来好好聊聊,但听完他的讲述后,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,最终决定直接带段国庆回家。她知道,对于父亲来说,没有什么比家人的陪伴更加重要。现在,他们父女俩就这样并肩走着,虽然没有太多的言语交流,但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却在无声中缓缓流淌,仿佛是在弥补这些年来的空缺与遗憾。
到达家门口的那一刻,段佳佳停下了脚步,轻声请求段国庆在外稍候片刻。这一路上,她未曾向他透露关于刘清因离别而做出的极端选择,心中也忐忑不安,不知道自已将段国庆带回家的举动,会如何触动哥哥段晨光的情绪。此刻,她才意识到这个决定或许过于仓促,但事已至此,她只能鼓起勇气,踏入家门。
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掠过自行车停放处,见何丽娜的自行车仍稳稳在侧,心中稍感宽慰——至少,在哥哥情绪失控时,还有何丽娜能从中调和。怀着这样的念头,段佳佳深吸一口气,迈进了家门。
屋内,段晨光与何丽娜见段佳佳归来,皆是一脸关切。何丽娜连忙起身,温和地问道:“外面冷吗?我这就去热饭菜,很快就能吃上了。”言罢,她转身步入厨房。
而段晨光则拿起角落的暖水瓶,细心地将热水倒入已微凉的脸盆中,对段佳佳说:“快来,脱了大衣,洗洗手,咱们准备吃饭了。”语气温和,尽显兄长之情。
段佳佳边解着棉衣的扣子,边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决定不打破家中这份难得的宁静。她深知段晨光对段国庆的成见,便找了个借口:“哎呀,我差点忘了给许楠打个电话,现在就去。”话落,她便像风一样溜出了门。
段晨光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,随即摇头苦笑,心里明白这恋爱中的小心思。但当他无意间瞥见妹妹刚脱下的棉衣时,心头不禁一紧。他猜想段佳佳是去了外面的公用电话亭,想象着她在寒风中给许楠打电话的情景,他毫不犹豫地拿起棉衣,追了出去。
刚踏出家门,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火起——段佳佳正用力推搡着一个看似年长且瘦弱的男子,口中焦急地劝说:“你快走吧,先回旅馆去。我会想办法的,你现在进去我哥哥会生气的。”
段晨光一听,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,心中所有的疑问在此刻仿佛都失去了意义。他只认定了一个事实:这个男人在欺负他的妹妹。愤怒之下,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,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,拳头毫不犹豫地挥向了那人的脸庞,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。
“啊,哥,别打了别打了,是爸,是爸!爸,你没事吧,爸!”段佳佳从后方紧紧拽着段晨光的衣角,泪水汹涌而出,哭喊声里满是惊恐与焦急。
段晨光被这突如其来的“爸”字猛然惊醒,仿佛被冷水泼头,瞬间冷静了下来。他松开揪着衣领的手,将男人转过身来,借着路边昏黄的路灯,他终于看清了这张与自已有几分相似的脸庞——那是他们多年未见的父亲。愤怒与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,他再次攥紧了拳头,正准备再次挥出,却被一股力量牢牢地固定住了。